下雨了，這裡的天是有些涼了，畢竟是北地，秋季總是到得早的。

紅妖抖了抖身上顯然有些薄的單衣，無聲地笑了笑。作爲一塊石頭，她對這些物候變化確實有些遲鈍，儘管道行已經遠遠超過了化爲人形的程度，石頭本體的特質還是在的，比如說不易受損傷，再比如說不易察覺溫寒。

秋風微雨，九曲迴廊。美人顧盼，彼兮玉郎。

“還是如此不知照顧自己。”來人語氣溫和，嗓音玉質，帶點無奈的調笑的話音，輕輕鬆鬆勾起了某人的回憶，他已非少年。

紅妖回身，不意外地瞧見一個眉目熟悉的男子翩翩走來，一時卻張不開口喚他，心裡怪怪的。

一襲利落貴氣的淺色袍衫更襯得他清雋身形，靈動眉目，依稀當年。

“怎麼，見到本宮竟激動到說不出話來了？”男子挑了挑眉，還是舊日那個少年習慣中的神情。

轉眼近至咫尺，帶著微微溫氣的披風柔柔地披在她身上，男子修長的手指翻飛，爲她打上衣結。紅妖神情一緩，熟悉感涌上心頭，輕輕地喚他的名，“南宮。”

眼前的女子顯然已經成年，顧盼舉止間是難掩的貴氣，這叫南宮心裡生出點莫名的欣慰。她的聲音不同尋常女人的嬌柔，是低低的帶點啞，不再是當年孩童的奶裡奶氣，卻還是很動聽，至少南宮是這麼認爲的。她是徹底長開了，唯獨是那一雙眼睛還是像當年那般清澈如同秋水，面容恬淨至透著點冷豔，見到他後綻開的笑容又是柔軟清朗的。眼前人肌膚如玉，美眸生輝，眼角微微上挑，帶著天生的風情。

南宮心裡突然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她這麼打眼的姿容，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許了……想這些作甚。

女子不迴避他的目光，兩個故人彼此大大方方地互相看了許久。

“這院子很好，謝謝南宮哥哥打點！”紅妖終究先開始了客套話，順便用上了舊時的稱呼，這樣總歸是顯得親近些。

“何必還要喊我哥哥，顯得本宮怪老氣的，果真是女大十八變，剛剛險些不敢認你。”南宮想起她貿然的直呼他的名字那一聲，像是羽毛拂過心頭，很好，很熟絡。

“承你謬讚了，沒有變醜，還能認得出我就是好的！”紅妖眨眨眼，笑了起來。

南宮看著她依舊如初見時胡亂散披的長髮，不禁想起往日，“莫非還沒有學會自己梳髮，還要本宮爲你代勞嗎？”

“呵，自己閒呆著還是喜歡自在些，素來是不喜歡那些禮數的。”朝他眨眨眼，紅妖挽起一截衣袖幫他倒茶，露出細膩柔潤的一截小臂。

“以爲是長成了大姑娘，不想還是當初心性，我可還記得你是怎麼欺負南駿的！”南宮改了稱呼，語氣愈發親近。

念起舊事，兩個人都有點忍俊不禁，紅妖撩了撩頭髮，“那小子，要不是他故意嚇唬我，我才懶得理他呢！”

“他對你卻是又愛又恨，你走了之後，他還特意跑到本宮那裡鬧要我把你還給他，可是……”

紅妖聽出了幾分意思，卻有點爲難，“不告而別確實是我不好，當時是發生了些事情，我不得不……”

“無礙，天下本就沒有不散的筵席，紅妖。”他垂眼看著清透茶湯，“這些年你可想起過我？”

“自然是想的，南宮哥哥你可是頭一個幫我梳頭的人，紅妖又怎麼會忘。”紅妖臉上的笑意深了些，左側臉頰綻出一朵梨渦，越發襯出孩子般的天真。

南宮看著她，微微笑了笑，不知爲什麼，他倒是情願她做出一副爲難的表情來。

“那南駿呢？”

“那個混世魔王……聽說他後來境遇不濟是嗎？我一直是想去探望他的，在西北那麼些年也是苦了他的，可惜了，時機一直不對又有些鞭長莫及……”女子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那我呢？爲什麼不來看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自然也是想著南宮哥哥你……”對面的聰慧女子及時補救了南宮的心情，“前幾年時我身子一直也不大好，還有一些別的事情一直絆住了腳，無法抽身……”

“聽說要在這裡留一陣子？”南宮已經聽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再細究。

“是，還是要謝謝您這宅邸，我自己找的確實不如。打算在這裡過冬，看看北地的雪。”紅妖神情平靜下來，帶著幾分雀躍。

“這裡離我府裡不遠，又僻靜安生，知道你要來小住，我就代你置辦了下來，你喜歡就好，只要多來我府裡看看幫我解解悶就成。”男子輕輕笑了聲。

“想不到當朝太子殿下還要一個山野女子來幫忙解悶，榮幸之至！”紅妖笑笑，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兩人間一時無語，南宮垂眸，端著小巧的茶杯，目光落在她徐徐鋪在地上櫻紅色的裙襬，水一般的料子，使宮裡也少見的，一眼就知不是凡品。南宮眼裡的顏色深了幾分，事實上，細細想來，他對她的身家背景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她的籍貫、家庭背景、這些年的經歷，呵呵，通通不知曉，就連在路上那一見之後，他也是憑著幾分直覺支撐又幾經確認後纔敢相信這個女子是他記憶裡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