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廟)
禮炮的聲音接連不斷的響起, 煙花在天空中綻放出五彩斑斕的光芒,映照出他純淨的笑臉。
周圍的一切都在不斷提醒著我,今天是除夕, 新的一年即將要開始了。
他的手直接摸進我的羽絨服裡, 嘴裡還在不斷的唸叨著‘好冷好冷……’
喜歡這個人三年多, 沒有理由。
也許人都是互補的, 起初, 只是被他的那些無厘頭的搞笑和迷糊的性格給吸引,後來才知道,嬉笑只是表象, 他也很感性,有著不爲人知的善良和聰慧。
就是有時遲鈍的過頭, 愛鑽牛角尖, 老虎鉗子都拎不出來。
揉揉他的頭髮, 給他纏好圍巾,把他已經伸進我T恤裡的爪子拉出來, “回去吧,他們都等著呢,再說黑燈瞎火的也沒什麼看頭。”
波光流轉裡,他眨著眼睛對我勾勾手指:“大米,帶你去個地方。”
“好啊, ”我是發自肺腑的有些期待, 因爲, 每次他能想到的新奇地方, 總會讓我大吃一驚。
只是, 我沒想到他的興致會如此高昂。
大冷天,深更半夜裡, 他塞給我一個手電筒,“我們去爬山。”
震驚了兩秒鐘,“你確定,是今天,現在,馬上?”
他點頭,“非常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那好吧,出發。”我附和著他。
那座所謂的山,實在……不是很挺拔,半路上還遇到了幾個上墳的人,手裡打著幾個老式的燈籠。
他說,這是他們這兒的習俗。
“飯飯,累不累,要不我揹你?”
“邊去,我又不是嬌氣蛋子,”他嗤笑一聲,拉著我的手說,“晚上路不好走,拉緊我。”
偶爾讓他關心一下的感覺也不錯,這個單純的人,總是讓我一邊擔心著一邊感動。
可惜的是,由於這幾年總是要在公司裡保持威嚴形象,造就了我喜怒不顯於形色的習慣,以至於到現在,我的面部表情都不太豐富。
他說,無論我什麼樣,他都喜歡。
這話,真窩心。
山路不好走,石子很多,寒氣太重,依靠著兩束光線探查路況,實在沒有什麼風景可以觀賞。
周圍的蛐蛐亂叫著,我捏了捏他的掌心,果然——
“你又想幹嘛?別得寸進尺?”
這話說得實在是有些底氣不足,我使勁拽住他欲掙脫的手,討好道:“習慣了而已。”
他瞪了我一眼,又開始嘟嘟的走路。
認識他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一個這麼惡劣的人。喜歡逗弄他,看他氣嘟嘟的樣子,喜歡聽他說話,看他歪頭傻乎乎的思考的樣子,喜歡看他家務,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崩潰的樣子,喜歡看他編程序,認真到兩耳不聞天下事的樣子……
喜歡他的一切,只因爲是他。
他不停的提醒我小心點,我則厚著臉皮說,“大不了一塊滾下去。”
“這還沒到目的地呢,不能死。再說,滾下去也就能摔個半殘,想死翹翹還真不容易。”
我……他還真當真了。
快到山頂的時候,風呼呼的刮起來,打在臉上挺刺人。
我把他的圍巾解下來,重新系了一遍,把他的整個腦袋全都裹在了裡面。
造型不錯,咋一看有點像阿富汗難民。
“就到了,你快點。”他掙脫我,匆匆往前跑去,看起來相當興奮,把孤苦伶仃的我落在了原地。
山頭上的風更大,我拿著手電筒過去。
他對我招招手,指著旁邊的小廟道:“大米,來許個願吧。”
“……”感情大半夜跑到這兒就是爲了許願,“這是土地公公的廟?怎麼這麼矮,我鑽不進去。”
“誰讓你進去了,在外面就行。”
天太黑,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不過聲音聽起來有些鬱悶,好像是我剛纔的話太隨便,打擊了他的積極性。
“好啊,”我利落的答應著,用手電筒照了一下,一米多高的小廟裡放著一個泥尊像,旁邊繫著很多紅繩,“飯飯,這是什麼廟啊?”
過了好久,他才彆扭道:“……月老廟。”
聽他說完,我的心臟猛顫了一下,汨汨的暖流從心底流出來。
我拉著他,撲通一聲跪下來,雙手合十,虔誠道:“月老在上,我米晟,願與楚希凡相持一生,永不分離。”
這些話,聽別人說,也許會覺得很矯情,但此時此刻,我是如此自然的說了出來,沒有一絲遲疑。
今生今世,這個人,我認定了。
“電視上不是這樣說的……”
“……”我就知道,他這個人最會煞風景,“那他們是怎麼說的?”
“忘了。不過怎麼聽這話,都像是兄弟之間義結金蘭時的言辭,再加上一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違約,天打雷劈’就更逼真了。”
“……你還真當這是在演電視……”
他沒理我,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半低著頭,獨自默唸了一會兒,摸樣要多認真有多認真。最後還磕了幾個頭,沾了一圍巾的枯草屑。
“你許了什麼願?”
“不告訴你。”
“飯飯,若是以後工作了,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你會不會結婚?”
我希望他能反駁我的話,說會愛我愛到死,不過,終究沒有。
“除了你,誰還會喜歡我。”
我想說,喜歡你的人多了去了,一車皮都裝不下,組起來都能開個聯合國會議了。可是,多年來養成的冷靜因子,阻止了我未說出口的話。
“你爸、你奶奶,他們不喜歡你?”
“……那不一樣,”他又一字一句道:“大米,我想,這輩子除了你,我不會再愛上其他人。”
想聽的話終於聽到了,這一刻,我卻有些難受。擔心的不僅僅的是失去,還有他若干年後的後悔。
“你只要在的一天,我只要活著一天,我都會愛你,我將愛你至死。“淡淡的說著分量有些重的誓言,背風處,被風吹起的圍巾散到胸前。
我把他拉到懷裡,細細的吻著他的額頭,眉毛,眼睛,鼻子,最終停駐到他的嘴脣上。
他順從的迎合著我,繾綣之餘,他趴在我的耳邊小聲說:“你知道我剛纔許了什麼願?”
我說,“不會是早點結婚生孩子吧?”畢竟那是月老廟……
他一口咬在了我的耳朵上,“豬頭,結婚也是和你結……”
我低笑,摸摸他的頭,“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
他那點單純的心思,全都擺在了臉上,根本不用大費心思的去猜測。
回去的時候,已經快到十二點。
楚奶奶帶著老花鏡坐在沙發上看春晚,小爸和楚董坐在火爐跟前燒板栗,小爸吃了一嘴的灰。
看起來,楚奶奶已經接受了他們倆的關係。
楚奶奶似乎看出了我和他之間的關係,眼神有意無意的打量著我,但並沒有點破。
我想,她還是不能相信我吧。
兩個男人,一輩子,這件事,怎麼聽都覺得玄乎。
慚愧的是,我竟然還收下了老人家的一個紅包,這都多少年沒接到過壓歲錢了。
楚奶奶說,只要是小輩,在她眼裡,無論長多大都是孩子。
初一,吃過早飯我們就離開了,楚奶奶一直送我們到村口,笑容掩蓋不住她眼裡的不捨,“有空常回來看看……“
擺著手,她轉過身去。
我想,她一定流淚了。
(餘延)
年後,公司裡的業務又開始多起來,雜七雜八的工程項目全都集中到了一塊。
我的作息也開始變得不穩定,經常熬到半夜。
不過還好,有他陪著。
還有半個多月纔開學,他在家裡也沒閒著,自己聯繫公司,接了幾個不大不小的網絡工程項目,掙了一點錢,夠交學費。
用他的話來說,這都奔三的人了,再朝家裡要錢,那總歸是說不過去。
這話說的……
還有一件事,一直讓我擔心,那就是他的同學餘延。
這個人,不知該怎麼評價,從表面上來講,我挺欣賞他的性情,但從感情上來說,我本能的排斥著他的一切。
愛情,本身就具有排他性,這毋容置疑。
只是,他對楚希凡的感情,似乎還沒有傳達成功,這一點,我能肯定。
終於,在楚希凡快開學之前,我接到了餘延的電話,他單槍直入,說想跟我見一面。
我還納悶著,他怎麼就有了我的手機號碼?
餘延見到我的時候,顯然是怔了一下,之後便苦笑,“果然是你。”
他長得很陽光,利落的短髮,挺拔的身姿,帥氣的面容,膚色稍黑。可能是還在上學的緣故,看起來沒什麼城府,很率直的樣子。黑色羽絨服,深藍色牛仔褲,白色板鞋,穿的也很簡單。
“不好意思,路上堵車,來晚了。”
“沒有,是我來的太早了。”他笑了笑,有些赧然。
坐下後,點了兩杯咖啡,實在是沒有興致去品嚐,我在等他開口。
“可能我的話比較唐突,但我還是想問,你們在一起多長時間了?”他用調羹攪著咖啡,右手握拳放在腿上,並沒有看我。
他在緊張。
笑了笑,我盯著他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指道:“不到兩個月。”
聽到這句話,他緊繃的身體猛然震動了一下,手上的動作頓住,“是嗎,想不到……這麼快……”
“還好,他只是比較遲鈍而已,其實對我的感情,他應該早就有所察覺。”我啜了一口咖啡,糖放得太多,有點膩。
餘延比我想象的要堅韌,很快便恢復坦然,摩挲著杯沿,他看著窗外,“我一直以爲,他不喜歡男人,所以,就把自己那些狂烈到難以忍受的感情壓抑在了心裡,即使傷了自己,我也不想傷害他。”他頓住,輕輕喘息了一下,“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以他最好朋友的身份默默地關注著他,即使以後,他結婚生子,我也會祝福他,那時,我的確是這麼想的。後來,他變得有些奇怪,時常傷春悲秋的問些白癡的感情問題,加上那些天出現的狀況,我漸漸感覺到了不對勁。慢慢的,所有讓他變得異常的矛頭全都指向了一個源頭,那就是你。”
惆悵的語氣,低垂的眼眸,發白的指節,我看著他,突然有了想抽菸的慾望。
不可否認,他現在所說的,就跟我當初想的一樣。
只是,我比較幸運,恰好,在情感無處宣泄的時候說出來了而已。
而他,失去了那個機會。
“年後,期待你的表現,餘延。”我伸出手,抿脣笑了笑,他以後,或許就是百聖的一員。
前幾天的公司新人實習名單裡,餘延的名字掛在首位,不過讓我詫異的是,竟然沒有楚希凡。
後來才知道,因爲他跟他宿舍裡的一個哥們換著做了項目,結果,他哥們幫他做的那一個,因爲調試時沒有注意,導致系統紊亂,結果運行失敗。
他那個哥們,果真是個惹事的主兒。
餘延輕握了一下我的手,“年後我要出國,家裡安排的,估計三五年內不能回來。運氣好的話,也許會定居在那裡。”
“也好,你是學計算機的,國外發展空間更大,平臺更廣闊,對你而言,也許是個機會。”說完這些,我有點心虛。但是,懸在半空中的心卻隨著他的話語而降落下來。
我承認,我很自私,他的存在,不管會不會影響到我和楚希凡,我都希望他離開。
佔有慾,真是讓人反覆無常的東西。
“嗯。你相信兩個男人能天長地久嗎?我不相信。”
他眼前的咖啡已經見了底,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加過糖。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寂寞,那種寂寞,深深地、深深地印在了他的眼眸深處。
“不知道,這個問題不管是放在兩個男人身上,還是放在一男一女身上,都會存在。”他嘲諷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輕蔑,我不以爲意,繼續道:“其實,你所說的那種天長地久,不過是鐫刻在你內心深處的一種祈願。假如你懂得什麼是愛,便要明白,明白孤獨不可改變,明白永遠難求,永恆只是奢望。其實每一秒,都是上一秒愛情的結束,下一秒愛情的開始。與其去計較那些不切實際的天長地久,不如珍惜與對方在一起的每一秒,談最短暫最頻繁的戀愛,一直等到永遠的到來。”
他良久沒有說話,似乎在想著遙遠的事情。
“米晟,他並不是沒心沒肺,別傷他。”說完這句,他看了看錶,似乎想要離開。
我笑而不語,先他一步付了帳。
餘延,他身上,有一種我很欣賞的特質,那就是拿得起放得下,也或許,因爲他並沒有像我一樣,愛那個人愛的那麼深。
元宵節的後一天,他喊著我去溜冰,結他果自己技術不佳,從一上場,就沒消停過,摔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又摔倒。
到最後,我都不知道,他是來滑冰的,還是來鑿冰場的。
出去的時候,他拉著我的胳膊,整個人都趴在我身上,氣喘吁吁。
我說,“下次別來了,看你摔的,就跟專門演給別人看似的,全場都在看你。”
他哼哧了兩聲,可能是沒勁了,勒緊我的脖子,沒言語。
廣場上,有一羣人在喂鴿子,他非嚷著要去看。
沒法,只能奉陪。
選了一隻鴿子,他笑呵呵的指著鴿子說,“大米,你看,它好可愛,傻乎乎的。”
小白鴿歪著腦袋看我們倆,一點也不怕生的樣子。我說,“它沒你傻。”
他還是在笑,“大米,我希望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在這個城市裡,一起奮鬥,一起變老。我想掙錢,買一套房子,就我們倆住,別人誰也不讓進,你說好不好。”
“感情你爹也不讓進啊。”
“那倒不至於。”
“好啊。”
鴿子飛出去,他笑得一臉孩子氣,我摟住他的肩膀,就像兩個感情極好的兄弟。
這裡,誰也不知道,我和他之間的感情牽絆,遠遠要比表面上來的更濃烈。
看看周圍的路人,年齡或大或小,每一雙眼睛下似乎都埋藏著很深的思想和故事,而他們,在我眼裡,只是路人,就如同我在他們眼裡,同樣是可有可無的點綴一樣。
“餘延說他後天要去德國。”
“好事啊,出去轉轉長長見識。”
“也是,不過,他好像不回來了。”
“是朋友,無論相隔多遠,只要想見面,總能見的著。”言不由衷的話已成爲習慣,我,其實希望他們永遠都不要再相見。
“我想去送送他,大米。”
“好啊,我送你去。”
“不用了,你公司裡那麼忙,我自己去就行。”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再忙也要去。”這話,真的是不太實在,純屬睜著眼說瞎話。
“嗯,好吧。”毫無疑慮的輕快聲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