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寧臉色陡然一變,心底也是驀地發緊,突然間有些驚愕得喘不過氣。
五日之後,便要啓程回京?
昨日不是還說離回京之日僅有一月半了嗎,她昨日還在精打細算覺得在一月半之內要學會棋書畫以及武術極有困難,此番竟是突然將時間驟減到五日,而且僅要求學會棋術便可,如此,她若是去了京都,入了宮,連書畫二項全然不曾接觸過,這不是極易被人發現端倪嗎?
風寧靜默在原地,心下層層發緊,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知道的,其實現在說什麼都無用,這貴公子是怎樣的人她極爲清楚,想必她若對他表明緊張之意,他也不會爲他解決什麼,反倒還會說她若是做不好。便死路一條,只是若是她當真被人識破了公主身份,這貴公子就能逍遙法外嗎?
周遭氣氛一直沉寂,貴公子也不出聲,目光就那麼靜靜的落在牆角,似在思量什麼。
許久,風寧回神,目光朝他落來,低道:“公子之意,風寧不敢違背。只是在公子眼裡,風寧雖賤命一條,但在風寧眼裡,這條命卻是極爲珍貴。五日時間太短,風寧也不知能將棋藝學到幾成,另外,想必風寧也沒時間再學書畫了,若是入了宮,怕是極易露餡。風寧不求公子以後能護著風寧,只求在風寧性命堪憂時,公子能拉風寧一把?!?
極長的一段話,風寧說得有些緊張,有些混亂。
其實她對這貴公子能否幫她是不抱希望,奈何心下恍然,終歸還是想試試。
嗓音落下後,風寧便緊緊的望著他,他並未立即回話,整個人清冷如常,似是全然不曾將她方纔的話聽進去。
風寧終歸是暗自妥協下來,不願再多求,然而片刻過後,他平寂的嗓音揚了過來,“你若忠心不二,對我極爲有利,我自會保你。”
是威脅,更像是在施捨,只是無論他本意如何,他目的都是爲了將她死死的控制住,只要她生了二心,只要她對他沒用了,他隨時都可拋棄她。
風寧臉色沉了沉,默了片刻,將心底一切情緒都收斂好,低道:“風寧知曉了,近幾日,風寧會好生練棋,只是在啓程回京之前,風寧可否再去看看阿婆與丸子?”
“你如今已是公主,再與那二人接觸,並無好處?!彼涑恋?,這次倒是回得及時。
風寧垂眸下來,“一旦去了京都,入了深宮,生死難測,風寧此番不過是想在離別前見阿婆與丸子最後一面,望公子成全。”
他沉默片刻,並未出聲,僅是微微點頭。
風寧斂神垂眸,極爲恭敬的道:“多謝公子?!?
“這五日內,你勤加練棋,不可懈怠。這幾日,也多與秦姑學習錦兮公主言行,將你身上卑微懦弱的性子收回去。”
“是?!憋L寧恭敬道。
他終於是再度轉眸朝她望來,森冷的目光在她面上掃了片刻,才低沉道:“出去吧?!?
風寧忙點頭,不敢耽擱,恭敬告退。
待出得屋門,那一襲黑袍的青頌依舊離在原地。
風寧朝他胳膊望去,卻是見他不曾處理
他胳膊上的傷口。
她心下猶豫片刻,在他凌厲的目光裡緩步朝他靠近,隨即從懷中掏出一隻金瘡藥瓶遞給他。
他面色微微蕩過半分詫異,轉瞬即逝,隨即森冷的望她,也不伸手來接。
風寧眉頭一皺,而後將藥瓶放在水上柵欄的圓柱上,轉身回屋,只是待剛要踏入屋門時,卻聞得青頌似諷似複雜的道了二字:傻子。
霎時,心底似有什麼裂開一般,隨之而來的是自心底深處升騰起的自嘲。
是了,傻子。
大抵是以前在庵堂呆得久了,所以如今經歷了這麼多,仍是保留著以前的那份傻氣。
本以爲自己不過是想心善一些,哪知這些一舉一動在旁人眼裡,卻是傻得可憐。
心下微緊,情緒驟然浮動,風寧未回頭,彷彿將所有尊嚴都付諸在了脊背上,她將脊背挺得筆直,故作淡然的入了屋。
接下來幾日,風寧開始勤練棋藝,嬤嬤找來的棋譜雖深奧,但她也逼著自己一點一點的看,而後在棋盤上一點一點嘗試。
自打那日見過貴公子後,後面幾日,風寧不曾再見過他,也未被他傳喚。
偶爾她在外轉悠,也會發覺隔壁貴公子的屋門緊閉,青頌也不曾守在門外,想來貴公子這些日子並未在屋中了。
直至四日過去,突然有黑袍男子恭敬入了屋,並道受貴公子之令,接風寧出院探望阿婆與丸子。
風寧點了頭,隨著黑衣人一道出屋,嬤嬤本要跟隨,風寧忙出聲委婉的拒絕了。
阿婆與丸子都是遠離官胄皇權的人,若是嬤嬤在阿婆與丸子面前喚她公主,定會嚇著他們。
馬車微緩而動,行得平穩。
相較於上次的青頌駕車相送,這次出行,陣狀大得令風寧驚愕。
四名黑衣人開道不說,馬車後面,還跟隨著十名黑衣人,他們統一黑袍勁裝,腰佩刀劍,個個森冷肅肅,倒不像是陪她去探親,更像是陪她去殺人。
阿婆與丸子依舊被貴公子安排在林間深處的草屋。
待一行人抵達後,馬車停下,風寧便迫不及待的撩開了車簾。
目光朝外一落,方巧見得丸子正呆立在門外朝這邊望著,只是待看清風寧後,丸子面上頓露驚喜,忙飛奔過來,“風寧姐姐!”
風寧神色一顫,此番見著活蹦亂跳的丸子,心下竟是百感交集。
她忙下車,準備擁住撞來的丸子,奈何一名黑衣人突然下了馬,張手便將拎住了丸子衣裳。
丸子當即往前不得,開始踢打黑衣人,“你放開我,放開我!”
風寧眉頭一皺,忙上前朝黑衣人道:“放開他。”
黑衣人面無表情的盯了風寧一眼,並未爲難,他鬆了丸子的衣裳便退後幾步站定,待風寧拉著丸子要入屋時,黑衣人語氣無波的恭敬道:“公主出門在外,公子心繫公主安危,望公主半個時辰後便出屋隨屬下回去,要不然,公子許是會親自來接公主。”
黑衣人這話說得恭敬,然而風寧卻聽清了他話中的威脅。
她哪裡敢讓那
貴公子親自過來接他,他若是真的來了,稍有不悅,丸子與阿婆豈不是要遭殃。
心思逐漸凝重,風寧將丸子拉入屋中併合上了屋門,正要言話,不料丸子先行愕然出聲,“風寧姐姐,外面那人爲何會叫你公主?”
說著,驚了一跳,“難道風寧姐姐真是流落在民間的公主?就跟以前那戲法裡唱的一樣?”
爲何會喚她公主?
風寧心下沉了下來,不知該如何對丸子解釋,僅是道:“丸子,有些事,你現在還不明白,待以後有機會,風寧姐姐再解釋給你聽?!?
說著,目光朝屋內一掃,“阿婆呢?”
“阿婆去林中採野菜了。風寧姐姐,要不你先坐會兒,我去將阿婆找回來?!?
嗓音未落,竟是要忙著衝出屋子。
風寧忙一把將他拉住,低道:“不必了?!闭f著,嗓音沉了半分,“丸子,風寧姐姐此番出來,僅有半個時辰。有些話,只得先對你說,你聽好?!?
見風寧面色嚴肅複雜,丸子怔愣,站端了身子。
風寧面色柔和半分,道:“丸子,你現在已經不小了,平日裡,多照看阿婆。若有機會,便走出這林子,回到鎮子裡的學堂好生唸書?!?
丸子點頭道:“風寧姐姐,丸子會聽你話的,你什麼時候回來和我們一起回鎮子裡去?”說著,扯著風寧的手,眼睛誠摯而又純然,“風寧姐姐,丸子想你。”
風寧心下驟然有些酸澀,眼眶竟是抑制不住的紅了半分。
她與丸子是從死人堆裡出來的,後來一路北上,相依爲命,她也曾拿著瑯邪留下的銀子將丸子送入學堂,讓他此生安定,不再隨她顛沛流離,哪知陰差陽錯她會遇上那貴公子,從此被困,諸事受制。
此際,聽著丸子稚嫩純然的聲音,她滿腹傷感,竟是覺得以前與丸子顛沛流離相依爲命的日子也是挺好。
她忙轉過頭去,稍稍仰頭,不敢讓丸子看到她面上抑制不住的悲慼。
待情緒平復,才朝丸子道:“丸子,風寧姐姐怕是不能和你回鎮子裡了。”
丸子拉緊了她的手,似是想到了什麼,又急又怒,“風寧姐姐,是不是外面那些人對你不好,不讓你和我與阿婆在一起?我替你去揍他們!”
風寧忙將丸子禁錮住,“丸子,你若想讓我安心,便莫要衝動!”
丸子急怒望她,整個人呆站在原地。
風寧繼續道:“丸子,外面那些人對我並非不好,你看,姐姐現在是不是穿得比以前好,頭上戴的也比以前好看了?”
丸子目光在她身上望了幾下,誠然點頭。
風寧將頭上的朱釵與手腕上的鐲子取下,放在丸子手裡,繼續道:“風寧姐姐現下過得很好,丸子不用擔心。相比之下,風寧姐姐更擔心你與阿婆以後過得好不好。這些東西,你先拿著,以後你與阿婆也許會用得上。”
說著,見丸子又要言話,風寧繼續道:“風寧姐姐只是暫時不能和你回鎮上而已。丸子也是知曉的,風寧姐姐必須得北上尋人,沒準尋到了,姐姐就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