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顧府賞花宴不歡而散後,建康城可又熱鬧起來了。
那就是,凡是說過蕭南屏壞話還死不悔改的人,他也有醜事被人揭露了出來。
一時間,建康城中充滿了各色各樣的流言蜚語。
事不關己的人樂了,當事人卻連門都不敢出了。
說書人,近日來也正經(jīng)了不少。
他的三觀居然正了,德行也好了。
他不再說那些趣聞編寫的話本,而是說起近日來建康城詭異的氣氛。
說書人右手拿起醒木一拍,左手摺扇輕搖,青衫文雅,溫和一笑朗聲道:“世上之人,誹人謗人者,或許從未想過,當有一日,你從旁觀者變成了當事人,你是否還能嬉笑怒罵陪人說笑?”
“這個肯定不能!”
“誰也不可能做到如此!”
“聖人都難以做到!”
“笑人前,落人後,何如不曾笑他人?”夏侯玄又在此茶館喝茶,他臉好了,一點疤痕沒有留下。
聽說,是太子殿下找了蕭南屏,蕭南屏從仙醫(yī)曲蓮那處求得靈丹妙藥,才讓這位玄少爺恢復的無暇容貌。
總之,夏侯玄因禍得福,如今已成了夏侯家最受寵的少爺了。
“這位公子說的好!”說書人醒木一拍,合扇指向夏侯玄,笑對衆(zhòng)人言道:“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非,方顯君子有德!”
“好!說的好!”夏侯玄爲此打賞說書人一錠金,不是誇這說書人,而是讚賞教說書人這番話之人。
說書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嘶!沒想到爲正義發(fā)言,竟然能得如此之重的打賞啊?
夏侯玄喝完茶就走了,因爲他看到了一個人,有點鬼鬼祟祟的,他就有點好奇的跟過去了。
南瑟微女扮男裝偷溜出來,正要去找她二叔,結果就發(fā)現(xiàn)有人在跟蹤她。
之後,她就一棒子把人給打暈了。
嘶!熟人,居然是夏侯玄,她哥的狐朋狗友?這下闖禍了。
夏侯玄也沒料到他會如此的倒黴,一時好奇心,卻害得自己被人一棍給蒙暈了。
而在夏侯玄離開茶館後,說書人也就收拾東西走了。
都有一錠金了,他今兒還浪費口水說個屁啊!趕緊去找僱主,總得要把今兒的飯錢要來吧?
蕭南屏已經(jīng)在茶館後面的巷子裡等說書人許久了,見他賊頭賊腦的肩搭褡褳疾步走來,她一句話沒和他說,便丟給了他一袋銀子。
說書人接住對方拋來的錢袋子,然後,咦?人怎麼沒了?他還想問問對方有沒有好至理名言,好讓他拿出去繼續(xù)顯擺呢!
蕭南屏一身黑衣蒙面,頭戴三重黑紗冪籬,如一陣風般行走在屋頂之上。
蕭世欣帶著隨從,有些茫然若失的行走在熱鬧的大街上。忽然,他看到了一抹矯健的熟悉身影,他腳尖一點,縱身飛上屋頂,急追對方而去。
“王爺!”隨從回頭驚呼一聲,便轉身忙去追他家王爺了。
蕭南屏察覺有人追她,她便把人引去了香竹林。
蕭世欣追人追到了一片竹林後,整個人便陷入了一片迷霧之中。
“王爺!”隨從見情況不對,便衝進迷霧裡,然後,他也在迷霧裡迷失了。
蕭南屏把人困在陣中後,便轉身離開了香竹林。
而在她剛走後,南墨竹便出現(xiàn)在了竹林裡,揮袖一陣掌風,吹的地上石子移了位,蕭南屏佈下的陣法便被破了。
蕭世欣在迷霧漸漸散去後,他看到了一位銀髮仙人。
南墨竹並不喜歡被人打擾,他破陣後,便轉身走了。走之前,他留下一句:“請離開香竹林。”
蕭世欣從不知建康城還有這樣一個地方,也從不知建康城還有這樣一位隱士高人。
隨從望著那名白衣銀髮男子,恍然如夢般喃喃道:“這是仙人嗎?這竹林好香,王爺,我們這是不是誤入仙境了???”
蕭世欣望著竹林不遠處那座若隱若現(xiàn)的白色建築羣,他也覺得自己是誤入仙境了。
這樣香氣的竹子,他可從未見過。
“二叔,救命??!我要累死了!”南瑟微纖瘦的小身板,揹著一個高大的成年男子,每走一步,都搖搖晃晃的好似隨時會摔倒。
站在不遠處竹林裡的蕭世欣,望著那名揹人的少年,眉頭皺了一下。因爲,少年背的人是夏侯玄,他認得夏侯玄腰間的文蘭紫玉佩,那是太子皇兄送給夏侯玄的十八歲生辰禮物。
南墨竹果然又從水榭裡走出來了,他一步一步踏著鵝卵石小道,負手悠然的向南瑟微走去。
蕭世欣這纔看清楚,原來對方是個雙目已眇之人。
南瑟微累的實在走不動了,她把背上人掀翻在地,自己也累的一屁股坐在了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小路上。
南墨竹緩步走到她身邊,手中一根紅線飛出,準確無誤的纏上夏侯玄的手腕,確定對方只是被人打暈的,而無生命危險後,他便收了紅線。
“二叔,他是大哥的朋友,是我一個失手打暈的……”南瑟微愧疚的低下了頭,估計夏侯玄也就是看她眼熟,纔會想跟上她一探究竟的。
可她卻把人人家腦袋都打破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破相?
“扶他進來,先爲他療傷?!蹦夏耠m然目不能視,可他是聽覺和嗅覺卻是極爲靈敏。
對方身上有血腥氣,定然是被這丫頭打破腦袋了。
南瑟微這氣剛喘勻,又得認命的爬起來把這人背去水榭。
二叔不喜歡與人接觸,連她來這裡多次,二叔都沒疼惜的摸她腦袋一下。
南墨竹走在鵝卵石小路上,聲音清冷微寒道:“香竹林不歡迎陌生人,二位請離開?!?
南瑟微這時才發(fā)現(xiàn)香竹林有兩個陌生男人,她秀眉輕蹙提醒對方道:“你們快走吧!二叔不喜歡陌生人,等他發(fā)脾氣趕人,你們可就慘了。”
蕭世欣也看出來了,這位隱士高人,是很不喜歡陌生人。
不過,凡此類高人,哪有脾氣不怪的?
南瑟微再回頭看去時,那主僕二人已經(jīng)離開了。
南墨竹回到水榭,便把鞋襪脫了丟外頭了。
南瑟微撇下嘴,在背夏侯玄到門口時,也把夏侯玄外頭的大氅和鞋襪給脫了,之後才把人大力的拋了進去。
南墨竹身形速移,伸手抓住夏侯玄的手腕,把人拽著甩到了一張白玉榻上。
夏侯玄是被摔醒的,醒來後,頭和渾身上都好疼。
然後,有個銀髮矇眼男人脫了他的衣服,在他身上亂抹什麼東西?
南墨竹先用藥膏給對方擦了幾處比較嚴重的撞傷腫處,之後又給對方清理了下額頭上的傷口,然後是上藥包紮。
夏侯玄望著這位救了他的恩人,很是感謝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夏侯……”
“救你,打你,一個人?!蹦夏駹懴暮钚櫤脗卺幔愣酥幈P走了。
“嘶!什麼?是打我的人,又救了我?”夏侯玄捂著頭坐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還在質(zhì)疑對方的話。
哪有人在傷人後,還把對方救回來的?
南墨竹回了臥房,取了衣服,順著屋後那條石板路,去了竹林裡的冷泉潭沐浴。
南瑟微挽袖在打掃整座水榭,她就不明白了,二叔爲什麼不找?guī)讉€丫環(huán)僕人來伺候他,幹嘛非讓她隔天來打掃一遍這座水榭?。?
二叔不知道打掃一座水榭,其實是很累人的嗎?
夏侯玄赤腳踩在冰冷光滑的滇石上,走出花廳,他來到外頭,入目的便是一座白玉水榭,宛若仙境。
南瑟微在擦九曲橋,呼~呼~呼~累死她了。
夏侯玄這回看清這個少年是誰了,原來是南槿的妹妹啊?
難怪那位前輩會說,打他和救他是一個人了。
這事怪他思慮不周,貿(mào)然跟蹤人家姑娘,人家姑娘一時害怕當他是壞人打了,也是他活該的。
南瑟微見夏侯玄醒來了,她便擡袖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稚氣未脫的臉蛋兒紅撲撲的看向他,秀眉微蹙道:“你既然醒來了,那就快走吧!二叔不喜歡陌生人,等他沐浴回來,定然是會趕人的。”
“多謝瑟微小姐提醒,在下這便離開?!毕暮钚仂愎笆忠欢Y,之後便穿好鞋襪,拿著大氅告辭了。
南瑟微覺得這位玄少爺不錯,比起曾經(jīng)惡名昭彰的夏侯洪,這位玄少爺簡直就是謙謙君子了。
夏侯玄離開水榭,便順著竹林小徑,離開此片香竹林。
蕭世欣在外等了片刻,剛想帶人離開,便見夏侯玄出來了。
夏侯玄沒有看到暗處的蕭世欣,他穿上大氅,便順著一條路離開了。
蕭世欣見夏侯玄這麼快便出了竹林,他便知那個小丫頭沒說謊,那位銀髮高人,是真不喜歡與陌生人接觸。
他眸光幽深的看了竹林深處一眼,隨之也便帶人離開了。
……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jié)夜宴。
這回是東陵公子出資,所以蕭衍便慷他人之慨,舉辦了此次這場中秋夜宴。
蕭南屏要是知道她花錢是買罪受,她當初就該一個子兒都不出。
宮廷中的宴會,那絕對跟玩馬戲團似的。
各家閨秀,皆中在今夜大展才藝。
寧清芷這個賤人,居然提議玩對詩?
商海若端杯飲酒,心中嘆氣。南屏雖然也讀過不少書,可詩書……她可真沒見南屏翻閱過。
對詩,北冥傾絕會,可他卻不屑陪寧清芷玩這場氣他家夫人的行酒令。
所以,他與夫人有難同當,酒他喝。
寧清芷見北冥傾絕不僅拒絕對詩,還端起他和蕭南屏的酒,爽快的把兩杯全仰頭飲盡了。
蕭南屏真想當場給她家大美人一個香吻,太給力了,這纔是好夫君。
傅華歆勾脣笑看向?qū)幥遘?,覺得這個女人很欠虐。瞧瞧,雅嵐一聲不吭,就快把她虐哭了吧?
安昭翁主暗中握住女兒的手,神色清冷低聲說:“別再自取其辱了。”
寧清芷已經(jīng)快嫉妒瘋了,那還會聽她母親的話?她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對蕭衍行一禮,淺笑嫣然道:“皇上,清芷聽聞定安公主多才多藝,是位不可多得的才貌雙全女子。今夜皓月當空,又逢佳節(jié),如此良辰美景,若有歌舞助興,豈不樂哉?”
“清芷此意甚好!”蕭衍不失威嚴的慈愛一笑,看向蕭南屏溫聲道:“南屏丫頭,不如你便與清芷合奏一曲,也讓朕和衆(zhòng)人見識一下你威王妃的絕世風采。”
“是,臣婦遵旨!”蕭南屏起身端莊溫婉行一禮,簡直要驚掉衆(zhòng)人下巴了。
寧清芷的舞跳的最好,曾有一年,義興長公主帶她爲蕭衍賀壽,她一舞傾城,輕盈若飛燕在世。
商海若也起身來,低頭行一禮淺笑道:“請皇上允許臣婦與威王妃合奏,以爲南康縣主伴舞?!?
“如此,甚好!”蕭衍雖然不是很喜歡傅華歆,可對商海若他還是喜歡的,懂事能賺錢,這樣的義女,誰都不會討厭吧?
蕭南屏與商海若對視一笑,笑意中滿是默契。
寧清芷想給她難堪,她便讓寧清芷先出個巨醜。
寧清芷去下去換衣服了,蕭南屏和商海若卻選了兩樣樂器,琵琶和二胡。
傅華歆一接到媳婦兒的眼色,他便是是心裡無奈的起身,與北冥傾絕一起請命陪媳婦兒瘋狂過節(jié)了。
本就是過節(jié),蕭衍對此也沒太拘束他們,而是笑著擺手讓他們都去鬧呵了。
傅華歆機智的選了一隻竹笛,而那隻描金紅漆鳳首箜篌則是給了北冥傾絕。
北冥傾絕丟給他一個冰冷的鄙視眼神,抱著箜篌走到了他家夫人身邊坐下。
蕭南屏在調(diào)絃,這把琵琶不錯,音色應該會很有震撼力。
安昭翁主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女兒今夜不僅不會大放異彩,還會被這幾人踩到泥坑裡去。
義興長公主接到女兒求救的眼神,她不太明白,女兒爲何總阻止她那外孫女大出風采?
都說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怎麼到了她女兒這裡,便總想把孩子養(yǎng)的跟心如止水的出家人一樣呢?
安昭翁主一見她母親這樣子,她真是心裡要急死了。
寧清芷換了一套五彩水袖舞裙出來,滿頭青絲梳成飛天髻,環(huán)佩飄帶,宛若雲(yún)天降落下的舞樂仙子。
“原來南康縣主是要跳飛天舞???那我們可是很期待了。”蕭南屏記得這時的飛天舞曲,是比較神聖飄渺。
可她要奏的,卻是大氣磅礴的曲子。
寧清芷望向北冥傾絕,沒想到他居然也會來爲她奏曲伴舞。
蕭南屏瞧著這自作多情嬌羞媚色的寧清芷,她真是要忍不住笑了。如此不知廉恥當她面給她男人暗送秋波,這就是世家閨秀的教養(yǎng)嗎?
北冥傾絕一見她生氣,立馬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凝望她眼眸溫柔一笑,眼中全然是脈脈溫情。
蕭南屏的心情一好,也不吝嗇的賞了他一個笑臉,算他懂事。
傅華歆牙又酸了,這人真是……讓人受不了。
寧清芷望著北冥傾絕臉上溫柔愉悅的笑容,她心裡真是要嫉妒的發(fā)瘋了。
爲什麼,爲什麼他能待蕭南屏如此溫柔寵溺,而卻對她的一片真心視而不見?
寧清芷帶著滿心瘋狂的嫉妒,踩著踏梯上了巨鼓之上。
宮人隨之撤走踏梯,搬了四張凳子上來。
他們兩對四人排排坐,座位中間隔一尺空隙,這是爲了方便他們奏樂時,而不觸碰到對方的肢體。
傅華歆吹笛起樂……
寧清芷一聽這樂曲起調(diào)不對,她便是在鼓上臉色大變。
隨之而來,是蕭南屏的琵琶鏗鏘之音。
這下寧清芷心裡更亂了,這根本不是她所熟知的飛天舞伴樂。
可她不能這時亂了舞步,否則,她真要大出醜於人前了。
蕭南屏激昂的琵琶聲奏樂一會兒,北冥傾絕的箜篌聲便錚錚響起了。
箜篌之音空靈,平添幾分飄渺仙氣。
在箜篌之後是胡琴,高音明亮,低音淳厚。
這四種樂器合奏的樂曲,大氣磅礴,山河壯觀。
而這樣的曲子,似乎更能表達出西域人的奔放與熱情。
這是一曲來自西域沙漠中的天音,復活了敦煌壁畫上的飄渺天女。
寧清芷雖是舞技過人,可對於這樣的突變,她還是應付的極爲吃力,完全沒了往昔的飄逸靈動之美,整曲舞都顯得舉手投足又急促又僵硬。
倒是蕭南屏他們四人,因合奏的極爲默契,又都是極爲出色的俊男美女,一下子便將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給吸引過去了。
安昭緩緩的閉上了雙眼,她這個女兒,當真是要一步步把自己作死?。?
麗水夫人勾脣笑的得意道:“還是我家這幾個孩子好,就愛空閒時湊一塊兒玩。別說合奏一曲了,就是打羣架,別人也難有他們這般默契的?!?
她這話可不是說給安昭翁主聽的,而是說給蕭衍和義興長公主聽的。
義興長公主的臉色已是極爲難看,寧清芷這個讓她一向引以爲傲的孫女,今日竟然因爲這四個人,而人前丟了如此大的人。
一曲終,寧清芷摔倒在了鼓上,這樣的樂曲,根本不是她這樣弱質(zhì)纖纖的閨閣小姐的體力,能應付得來的。
蕭南屏他們四人相視一笑,起身放下樂器,走過去向蕭衍恭敬行了一禮:“一曲敦煌,以悅嘉賓。”“不錯,賞!”蕭衍臉色自是不好看,可他是一國之君,豈能因爲一局輸贏,便耐不住性子人前動怒。
寧清芷低著頭,羞憤的緊握著拳頭。今夜的羞辱,她一定要早晚討回來。蕭南屏,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