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行走,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浪漫。
尤其,現在正值炎炎夏日,其中更多了一次剛烈至極的殘酷。
狠毒的太陽無情的炙烤著這片無邊無際的荒漠,蒸騰而起的焦熱乾燥無比,那灼熱的氣流從地表的裂縫中冒出來,掠過人體表面,總要抽走一些水分,最後,似乎是要連那層脫水的表皮也一併扒走。
或許,那熱浪真的從行走在這荒原之中的人身上奪走了什麼不明的東西,因爲他們的身影變的模糊和扭曲起來,顯得不是那麼真實。
毫無疑問,這影子的主人便是蕭涅一行人。
此刻,蕭涅懷裡仍然抱著沈小猛,程舞默默的跟在他的身邊。
時間是午後兩點,這個時間,正是太陽最盛的時候。
無論他們向哪個方向走,總是躲避不了那個幾乎正懸在頭頂上的炙熱源頭。所以他們最後索性不再躲避,一路向東南走去。
這個時候,蕭涅有些後悔,因爲早晨從市裡出來的時候,沈小猛曾提醒他帶上傘,可是當時蕭涅看著那成堆的行李就有些發愁,他覺得背上那些行李就不像是旅行而像是遷徙了,所以他拒絕了沈小猛的提議,只是帶上了必要的證件和些許現金,哦,還有現在挎在脖子裡的照相機,剩下的東西,統統留在了小旅館裡——當然,這個小旅館不是他們最早入住的五星級酒店,因爲他們已經決定離開唐白冥,所以就從那個酒店搬了出來……
“出門遊玩麼,帶上錢就足夠了;輕裝上陣,才能玩的痛快。”這是蕭涅當時拒絕背上包裹的理由。
沈小猛當時也沒有反駁,因爲她自己也沒有什麼出行的經驗,索性就信了蕭涅。
然而她好像忘記了,蕭涅從來都是率性而爲,很不著調的……
所以,她現在就倒黴了,日光已經將她的小臉蛋烤的通紅,仿若一個熟透的蘋果,她的嘴脣也已經乾裂,顏色卻有些慘白,和紅彤彤的小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嚴格來說,沈小猛現在的建康狀況很不容樂觀。
蕭涅的本體是鳳鳥,所以這種熱度奈何不了他,但是他卻知道,荒漠之中昏迷的人,定然受不了這種無情的炙烤,他覺得,如果再找不到水源,沈小猛很可能會因爲脫水掛掉。如果真是這樣,自己選擇逃跑也就沒什麼意義了,因爲逃跑的目的,本來就是爲了保護小萌,以及保護沈小猛的身體……
但是現在,因爲逃跑自己很可能害死小萌。
“爲什麼要跑呢?”程舞問。
蕭涅想了想,說:“因爲我不能確定,刑天藏在哪裡。”
程舞停下腳步說:“即便刑天就在附近,我們兩個也有能力和他一戰。”
蕭涅低頭看了看懷裡的沈小猛說:“沒錯,就算我們兩個聯手打不過他,但是要全身而退總是沒問題的——可是,我不能確定,刑天要殺掉的對象,究竟是我還是她——如果小萌醒著,我也不會逃,但是她現在暈倒了……”
程舞皺皺眉頭問:“刑天爲什麼要殺青將?”
“不是要殺小萌,是要殺姐姐。”對於程舞,蕭涅並沒有隱瞞什麼。
“姐姐?鳳鳥?蕭瑤?”程舞的語氣依然波瀾不驚,“鳳鳥不是已經……”
“並沒有徹底殺死。”蕭涅說:“也許,你還有機會和姐姐談話。”
程舞深看了蕭涅一眼,發現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懷中之人的臉上,於是她想到了什麼,說道:“借屍還魂?”
“不用說的這麼恐怖吧?”蕭涅說。
程舞又深看了蕭涅一眼,沒有說話。
“按照道理來說,小萌暈倒,姐姐就應該醒來的。”蕭涅說。
“或許,她是怕我殺了她。”程舞淡淡說:“畢竟,已死之人的靈魂就該進入鬼界,進入輪迴。”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蕭涅說。
“不入輪迴,便是謬誤。”程舞說:“而且,我從來不開玩笑。”
“那你在等什麼?”蕭涅懷中之人忽然說話了,只是她的眼睛一直沒有睜開。
程舞忽然站定,淡淡說:“我在等待一個命令。”
“王庭大亂,沒有人有空暇給你下令——蕭涅,放我下來。”
蕭涅並沒有動,只是呆呆的盯著蕭瑤問:“姐姐,你早就醒了,是麼?”
蕭瑤擡起纖纖玉手,擋在額頭,不知道是在遮擋陽光還是擋住蕭涅那兩道灼灼的目光。
“你是不想讓我和那些人打架,所以才一直不肯醒來。”蕭涅說:“只要你暈著,我必然不會冒險開戰。”
蕭瑤沒有回答他,而是重複了自己前面的命令:“小涅,放我下來。”
蕭涅吐出一口濁氣,一點也不避諱在自己嘴下的人就是自己的姐姐——這有點類似於他極小的時候極不懂事發脾氣的時候往姐姐身上吐口水的情景。
蕭瑤也不生氣,只是略一擰身,從蕭涅懷裡跳到了地上。
整個過程中,她一直擡著手遮擋著狠毒的陽光。
落地之後,她緩緩將手放了下來。這個時候,蕭涅發現,她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原本乾裂的嘴脣也重新變的水潤起來。
蕭涅從未見過沈小猛使用句芒神力,但是卻見過姐姐用這一具原本不屬於她的身體釋放靈術,而且使用起來還頗爲順手的樣子,這也從側面印證了蕭瑤確實是覺醒者世界裡的修行天才。
“小涅,你能不能暫時迴避一下。”蕭瑤說:“我想跟這位姑娘說幾句話。”
蕭涅想了想,還是走開了,雖然他的臉上寫滿了不情願。
蕭瑤看著蕭涅向西北走遠,在距此大概百米的位置停下來蹲下——遙遙望去,蕭涅似乎是在玩螞蟻。
而蕭瑤呢,卻沒急著說話,她先是上下打量程舞一番,而後,她笑了。
明亮的陽光幾乎透過了她的骨肉,所以她的臉在程舞看來,仿若置於日光裡的瑪瑙雕塑。而且,程舞也讀不懂這笑容,和那個她熟悉的青將相比,和那個清澈純粹的笑相比,這個靈魂的笑,讓人琢磨不透。
程舞決定不再去想這個詭異的笑容,而是提出自己的問題:“你不怕他返回去找那些人打架?”
蕭瑤搖搖頭說:“我在這,他就不會遠離我。”
“爲什麼不想讓他去戰鬥?”程舞問。
蕭瑤說:“我知道,以絕大多數人的觀點,凡是修行的天才,都應該是高傲而且偏執的,應該囂張而且固執。過去的我,也曾經驕傲過,甚至驕傲到有些跋扈的程度——然而,這要命的驕傲,就真的要了我的命。”說著,蕭瑤瞥了遠處的蕭涅一眼,“現如今,又輪到我的弟弟了,即便他不是個修行天才,但是因爲我的緣故,他強行讓自己變的偏執,變得倔強,倔強的有些不可理喻——說實話,我是不希望小涅爲我報仇的,因爲仇恨會毀了他。”
蕭瑤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的父母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我不想再讓他們失去一個兒子。”
“要殺掉刑天,我可以幫忙——而且,能保證蕭涅不死。”
“事情並不如看上去那麼簡單。”蕭瑤說:“殺了刑天,他背後的那些人就會站出來,而那些人的力量,不是小涅所能對付的了的。”
程舞淡淡說:“這些話你可以跟他說。”
“沒用的。”蕭瑤的語氣中帶了些苦澀,“從小,小涅就是個倔脾氣,凡是他決定的事,很難讓他改變。我也曾寄希望於沈小猛,奈何——這個小丫頭卻和小涅抱著同樣的目的,甚至,小丫頭還慫恿小涅去報仇。”
“你希望我阻止他。爲什麼?”程舞問。
蕭瑤說:“我知道你是個純粹的姑娘,也知道你的神性——只要你答應的事,你就必須去做到,否則,你就會因爲背叛神性而遭神力反噬——就像丹丹那件事,你從王庭領受的命令是誅殺楊烈,可是開陽強行更改了你的任務,暫時不讓你動楊烈,僅是這個細微改變,就讓你承受了很多痛苦。”
程舞聞言,目光裡帶了些警惕,她問道:“這種秘密,你怎麼會知道?”
“我知道很多事情。”蕭瑤說:“我以靈魂狀態在人世間遊蕩多年,看到了很多事,該看的不該看的都見了很多。人見事情見的多了,就難免會有些與衆不同的想法——就像搖光,她遊歷多年,所見之事不斷積累,終於有一天她爆發了,所以便出了反叛王庭這種大事。”
“可是,我還沒有反叛王庭。”程舞說。
“你從未忠誠於王庭,不是麼?”蕭瑤反問。
程舞沉默。
蕭瑤也不希望得到明確的答案,只是自顧自繼續說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和小涅屬於同一類人。你們忠誠於自己的本心,並且追尋著自己的本意做事。但是,姑娘你比小涅更爲純粹,因爲純粹,所以姑娘你可以被打造成殺人的刀。”
程舞說:“即便是刀,也唯有我認可的主人才揮的動我。”
蕭瑤大有深意的笑了一笑說道:“按照姑娘你的本意,能揮動你的人,只有女媧——可是,那個補天的女神已經死了。爲了不讓自己鏽掉,所以你加入了補天司。”
“這和阻止蕭涅有什麼關係?”程舞問。
蕭瑤幽幽說道:“如果任由小涅繼續追查下去,他終究會把這天捅出一個大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