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冥的一席話，讓蕭涅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你說的都是真的？”很久之後，沈小猛才幽幽問——顯然，她也一直在思考。
唐白冥道：“你覺得我有騙你們的必要麼？鳥兒，不瞞你說，如果這次神魔之戰王庭戰敗，王庭主導的規則就將崩塌，那橫亙在天地間數千年之久的天道，亦將面臨毀滅的危機……”
“有這麼嚴重麼？”沈小猛覺得唐白冥有些危言聳聽。
唐白冥微微搖頭道：“如果你們這次能在我這邊長待一段時間，我會給你們機會看清這天下的真相。”
蕭涅苦笑著插了句話：“我活了二十多年了，一直在睜大眼睛看?！?
唐白冥道：“不。你一直生活在王庭的陰影下，在那塊巨大的黑色幕布的覆蓋下，展示在你面前的，多是虛假的幻象?！?
沈小猛忽然貼近蕭涅耳邊低聲道：“她在轉移注意力?！?
蕭涅沒有立刻迴應，因爲他仍在心中梳理唐白冥的計劃：男人婆善戰，善於捕捉戰場上能左右勝負的關鍵點。她知道鬥嘴不是沈小猛的對手，所以就改變了策略。她要用釜底抽薪之法去掉沈小猛懷疑的基礎，沒有了基礎，所有的懷疑都將變的沒有意義——沈小猛說唐白冥會對自己不利，而只有唐白冥站在王庭一邊這個前提存在的情況下，唐白冥纔會執行王庭的命令，旅行一個鎮將見到身背《弒神通緝令》的嫌犯後應盡的義務——可是唐白冥直接點出了，她並不完全忠誠於王庭；同時，她也暗暗表明了，她手握重兵，守護一方數百年，早就建立了自己的勢力，羽翼已豐的她根本不會顧及王庭的態度。唐白冥將這些全部說了出來，非但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還從根本上擇清了自己的嫌疑……
想明白了這些，蕭涅才說：“男人婆，你很辣，嗯，是老辣。”
唐白冥聞言，先是愣了一愣，而後很快就想明白了蕭涅所指，她向蕭涅會心一笑點了點頭——從她的反應來看，蕭涅確實猜對了。
略顯稚嫩的沈小猛卻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她不肯露怯，所以也不急著追問，只是秀眉微蹙繼續思考——很快，無比聰慧的沈小猛也想明白了大概，然而她仍是執拗的提出了疑問：“唐鎮將所說的這些，可有什麼根據麼？”
唐白冥苦笑，“鳥兒，你從哪找了這麼一個又擰又軸的丫頭片子？”見蕭涅也是一臉的無辜，於是便說道：“應該說從很久之前，王庭的指導方略和各地鎮將的實際想法就出現了分歧，而且這分歧自從出現後就再沒統一過——王庭可以把某些大道理說的冠冕堂皇，可以將那些理論教授給衛校的學生——但是，那些黃鐘大呂並不切合實際，不會對衛校畢業生處理實際問題有太大的幫助，甚至，那些教條死板的理論會毀掉真正的人才……”
“玉衡奶奶的衛校不是這樣的！”沈小猛忽然大聲說。
唐白冥搖搖頭，一臉“你還小，很多事不明白”的表情，卻也不和沈小猛辯論些什麼，只是順著自己的話往下說道：“就拿衛校畢業生分配這一點來說，分到鎮北所的，要麼是七魁的親信，要麼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就說你吧小姑娘，你是玉衡長老的心頭肉……”
“怎麼能以偏概全呢？”沈小猛道。
“好吧！就算你分到鎮北所是合理的，那麼偵查世家楚家子弟楚蕾呢？恢復系覺醒者世家子弟方霸王呢？土系覺醒者世家張家的精英呢？對了，還有那個剛倒掉的賀家，大本營都設在鎮北所的轄區內……”
“就算是這樣又能說明什麼呢？”
“說明什麼？”唐白冥道：“說明王庭把鎮北所內的神衛軍當成自己的親衛軍在建設，對於其他三個衛所提防之心甚重！”
沈小猛道：“若是王庭對你有所懷疑，應該做的是派遣親信滲透進鎮西所，而不是放任自流，更不是袖手旁觀任由你們做大?！?
“你以爲王庭沒有這樣做過麼——早些時候，王庭也曾試圖安排世家子弟進入鎮西所，但在我的強烈反彈下才沒有成形——因爲我知道，那些世家子弟進入衛道司的目的不是爲了護衛天道，而是爲了家族的利益——放那些蛀蟲進來，會毀了我鎮西所?！?
唐白冥見沈小猛沒有插話，於是頓了一頓說道：“懷著私心的覺醒者行使衛道者的權力，本身就是對衛道者神聖職責的褻瀆！打個比方來說，像賀家那件案子，如果發生在我的轄區內，絕對不會不了了之！我可以負責任的說，無論是賀家勢力多麼龐大，我也會追查到底，趁此機會徹底粉碎通過捕食其他覺醒者以達到個人覺醒條件的幕後網絡！也不會用齷齪的暗殺手段除掉賀家以堵住別人的嘴巴！更不會讓鳥兒背下這個黑鍋?！?
通過這一番言論，唐白冥把蕭涅身上揹負的《弒神通緝令》也給否了。
見蕭沈二人都不再說話，唐白冥的語氣也有所緩和：“當然，我也不會公開反對王庭，面子上的工作還是要做的——如果我真的徹底執行了王庭的命令，自我六個下屬見到你們的時候開始，就限制了你們的自由——因爲，王庭給我的命令是‘以第三方身份出現在蕭涅身邊，聲稱保護，實則軟禁；若遇敵方挑戰，不助其勝，不允其敗，勿給自由，勿使其脫。’”
“恐怕，要實現這個作戰目標不是那麼容易吧？”蕭涅問。
唐白冥點點頭說：“要對付你這個天元層初境的覺醒者很難——但是，王庭同時給了我沈小猛的資料，並且點明沈小猛是你的軟肋！如果我們控制了沈小猛，恐怕蕭涅你就得乖乖聽從我們的指令，任憑我們擺佈了……”
“不可能的！”沈小猛睜大雙眼道：“我……我怎麼，我怎麼會變成他人控制蕭涅的棋子？他們，他們怎麼能用我做控制蕭涅的棋子……”
唐白冥道：“在王庭那些大人物眼裡，爲了維護那些教條死板的天道法則，世間萬法、陰謀詭計無不可爲，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成爲他們手中的棋子……”
“那麼，男人婆你以爲呢？”蕭涅問：“你作爲一方鎮將，又如何理解衛道司的工作呢？”
“有所不爲！”唐白冥的回答雖然只有四個字，卻是擲地有聲。
“那麼……王庭對你這種態度就沒有采取任何措施麼？”蕭涅問。
“怎麼會沒有！”唐白冥道：“不過老孃鎮守此地數百年，什麼樣的風浪沒見過？可無論這天下在誰的手裡，誰是這片土地名義上主人，無論亂世還是盛世，老孃守護者的地位從未動搖過！這裡每一寸土地上，都有老孃御風飛過的身影；這裡每一里山河，都曾灑下老孃的血汗；這裡每一塊天空，都曾響起過猛虎的咆哮！在這些東西面前，陰謀詭計有何懼？強權威壓有何恐？”
“咳咳?！笔捘鶖E手打斷了唐白冥的慷慨激昂，“我比較關心現在王庭採取什麼方式確保你們這些邊陲番將不叛變?！?
“叛變？”唐白冥道：“我們爲什麼要叛變？只是對天道理解不同，不與之爲謀罷了——難不成老孃還舉起討伐王庭不成？即使勝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魔族和滅神聯盟也像你這樣想。”蕭涅感慨一句。
“管他魔族還是滅盟，管你鳳鳥還是刑天，管他王庭還是北辰，誰要在老孃地盤上亂搞，就要先問過我……”
“問過你的虎牙斧戟嘛！”蕭涅非常流暢的接過了話頭。
“你當我虛張聲勢？”唐白冥擰著眉問。
蕭涅笑笑：“有一句不太好聽的話教育我們說，愛叫的狗不那啥……”
“鳥兒！你這嘴可真是缺了大德了?！碧瓢宗さ溃骸霸谶[戲裡你就老編排我。”
“那還不是因爲你假裝純情少女騙那些宅男們的裝備？”
“老孃本來就是少女模樣！”
“您見過有哪個萌系少女自稱老孃的麼……”
沈小猛見蕭涅跟唐白冥開起了玩笑，急忙出聲提醒道：“蕭不著調，你不是因爲幾句話就信了她吧？”
蕭涅回答：“人家男人婆曝光了那麼多王庭內幕給咱們聽，咱們也該有所表示不是？”
“表示……”沈小猛沉思片刻道：“你真的信了她？”
“爲什麼不呢？”蕭涅反問，“我早就說過，男人婆是朋友。”
唐白冥這個時候也趁熱打鐵道：“小姑娘，鳥兒從一開始就是信我的。我那些話，大部分都是講給你聽的。”
沈小猛聞言，先是看了看蕭涅，正發現他微微點了點頭。
暈眩，瞬間衝進了沈小猛的腦中，將腦海變成了一片冰冷的空白，那刺骨的冰冷蔓延著，很快就侵入了心房……
“你……”沈小猛的話音有些顫抖，“你們……你們兩個合起夥來騙我？王庭的人騙我，甚至連玉衡奶奶也可能騙我，可是，你怎麼能騙我？”
“不是騙你啦。”蕭涅繼續當他的和事老，“只是我看你表現這麼好，記住那麼多細節，並且做了詳細的推算，甚至把長你幾百歲的男人婆逼到了嫌疑犯的邊緣——所以不忍心打擊你的積極性罷了?！?
沈小猛苦笑一聲，眼睛裡清澈的光亮忽然變的有些暗淡：“我……我還一直擔心有人會對你不利，擔心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安排好的，擔心白虎趁機接近你另有圖謀……現在看來，我倒像是個十足的傻子?！?
蕭涅終於感到氣氛有很不對勁，急忙換上一張笑臉說：“怎麼能是傻子呢？小萌表現很棒的，無論是被劫持的時候給我通風報信，還是之後忙前忙後救治傷員，都可以打滿分……”
沈小猛彷彿沒有聽到蕭涅的誇獎，也不說話，只是呆呆的看著掉在地上摔壞的手機，真的像個丟了魂的傻子……
“小萌……”伶牙俐齒的蕭涅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這個傷心的女孩了。
“或許是我錯了。”沈小猛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我把你當成剛出世的嬰孩般照顧了兩個月，卻忘了你根本就不是個嬰孩……”
“小萌，小萌你別這樣。”蕭涅有些茫然無措，說不出像樣的對白，他只覺得不止腦袋大了，連舌頭也大了。
沈小猛再次深深吸氣，緩緩將腰板挺直後幽幽說道：“我累了，要去睡了。”說完，邁步出了結界。
唐白冥卻沒有察覺到沈小猛的傷心，仍是大咧咧的說道：“鳥兒，你的小女朋友不但又倔又擰，而且，還小心眼……”
蕭涅沒有理會唐白冥的玩笑，只是幽幽說道：“我從未見過小萌如此傷心，從來沒有……”
“是不是我的話說的有些過了？”唐白冥也察覺到了蕭涅的情緒變得不太對勁。
“不是你的事……”蕭涅擠出個笑容說，“等明天小萌睡醒了，我勸勸她就好了。放心吧，沒事。”
“看你的表情，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唐白冥道。
“擦！”蕭涅道：“我帶著眼鏡你都能看的出來？”
“我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碧瓢宗さ溃骸袄蠇盍藥装贇q……”
“大風大浪見得多了。”蕭涅再次搶了唐白冥的對白，“可是你得承認，總有些事是你不擅長的?！?
“你擅長？”
“比你這個男人婆擅長?！笔捘f著，彎下腰來拾取手機碎塊。
“鳥兒。”唐白冥忽然叫住蕭涅，“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有話你直說?！笔捘^也不擡說道。
“你爲什麼對這個小姑娘如此在乎？”唐白冥忽然覺得這麼問似乎有點不合適，於是加了些解釋性的註釋，“我的意思是一向灑脫不羈的蕭涅，怎麼會因爲這個小姑娘些許情緒波動而慌張呢？”
蕭涅忽然站起來，凝視著唐白冥的雙眼，一字一頓說道：“就像你用畢生精力去守護鎮西所一樣；我將傾盡我的所有守護這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