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春夏秋三季，祖家大院或紅或綠或黃或紫，端的是處處好景緻，單單是管理樹木花草的匠人就有二十幾個，掌家的祖百壽更耽於珍寶玉器，是祖公略喜歡庭院設(shè)計，哪裡該植樹哪裡該種花哪裡建亭臺哪裡修小橋，皆出自他的規(guī)劃。
如今是極寒之季，擔(dān)當(dāng)祖家大院景緻的唯有那些常綠之物了。
紫竹軒附近遍植青竹，按理北國酷寒竹子不宜生長，然紫竹軒的竹子卻逆天的旺盛，倒教人稱奇，密密匝匝的圍著幾間木屋，屋頂上覆蓋的是木瓦，這卻是長青山的一大特色了，木屋襯著青竹，宛若修仙的所在，頗讓祖公略甚至祖百壽青睞。
或許是因爲(wèi)喜歡，此處便閒置了下來，亦或許是居於後宅僻靜處，來往不便，所以平素用處不大，偶爾有女眷來訪，夜裡就住宿在此。
這些個事情琉璃都知道，不明白的是爲(wèi)何上房的婆子說善寶在那裡，而雷子卻說琴兒在那裡，祖家大院何其大也，要想確定善寶的住處又何其難也，所以決定先去紫竹軒看看。
當(dāng)下也不對瑣兒道出今晚發(fā)生的樁樁件件，卻撿些不相干的話說著。
“二少爺?shù)昧藗€文武雙狀元，你說皇上會委他文官還是武官？”
瑣兒聽她問，搖頭：“我又不懂那些做官的道道，總之你真是好運氣，二少爺若是當(dāng)了文官，猛子起碼是個師爺，二少爺若是當(dāng)了武官，猛子必然是他手下的家將，當(dāng)初只以爲(wèi)琴兒命好，原來真?zhèn)€命好的是你。”
琉璃裹緊了斗篷，輕輕吹了吹嘴巴前的風(fēng)毛，黯然道：“沒影的事呢。”
瑣兒轉(zhuǎn)頭看她笑著：“少跟我矯情，怕我黏上你怎麼，咱們姊妹一場，你富貴我也替你高興，我這輩子算沒指望了，跟了個主子還是個女人，若是跟了個男主子，做大丫頭的，好歹都算是通房，若是生個一兒半女，也就擡爲(wèi)姨娘，兒子有出息的，也說不定做了家主子，你瞅瞅我這運氣，五夫人只弄那些詩詞啊書畫啊，那樣的勞什子有個屁用，對老爺愛答不理的，穿戴不像姨娘倒比粗使的那些婆子還破爛，嫁過來多少年了，不開懷，她下輩子沒指望，我又指望誰呢。”
琉璃下面偷偷拽了拽瑣兒的袖子，噓了聲：“說你多少次了，脾氣大嘴巴壞，多早晚你能改呢。”
瑣兒不服不忿：“我又沒說錯，雖然二少爺沒收你做通房，但也算對你夠仁義，把你指給他最中意的猛子。”
她一再的豔羨，琉璃實在忍不住，道：“猛子都自身難保了，哪裡還能給我?guī)砀狻！?
剛好轉(zhuǎn)過遊廊的拐角，瑣兒兀然站住，問：“猛子怎麼了？”
遊廊上菱花寶燈投來融融的暖光，映著琉璃眉清目秀的一張臉。
瑣兒復(fù)又問：“難不成是老爺把猛子如何了？”
縱觀大院，除了祖百壽也沒有旁人敢動祖公略的手下，即便是二老爺祖百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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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沉吟半晌，覺得或許八面玲瓏的瑣兒有辦法救猛子，於是道出實情，猛子偷看琴兒洗澡被祖百壽關(guān)了起來。
瑣兒聽完，一壁款款而行一壁想著箇中因由，悄悄道：“怕是老爺早算計好的。”
琉璃心頭突地一顫，一把拉住她：“你說什麼？”
瑣兒四下看看，隨後拉著琉璃往廊柱後面站了，主要是避風(fēng)，其次是避人，小聲道：“那天我偷偷聽見我家夫人和她老子娘說話，說咱家老爺要娶那個善小姐，而善小姐卻是二少爺?shù)呐笥眩缸觽z同爭一個女人，老爺不一定是二少爺?shù)膶κ郑圆虐讯贍斶h遠的支去京城，但猛子留了下來，怕是二少爺別有用心的安排，老爺想順利娶到善小姐，首先得拔出猛子這個釘子，今晚猛子出事，也就在所難免了。”
一番話駭?shù)昧鹆康煽诖簟?
瑣兒見她嚇壞，又出言寬慰：“你也不用怕，二少爺應(yīng)該快回來了。”
琉璃茫然的望著瑣兒，思緒不知偏向哪一方好，怕猛子出事，也怕善寶出事，怕善寶出事是對二少爺?shù)呢撠?zé)，耳邊瑣兒還在說著什麼，她卻只覺得嚶嚶嗡嗡，不清楚內(nèi)容，而自己的心就飄了出去似的，無處安放，雙手無力的垂著，木呆呆彷彿人偶。
只等瑣兒使勁拉了下她，她纔回過神來，突然跪了下去，抱著瑣兒的大腿嗚嗚的哭了。
“這是怎麼了。”瑣兒也慌忙蹲了下去，將她拖了起來，道：“好端端的跪我，呸呸，折我的壽數(shù)。”
琉璃抓緊了瑣兒的手，抽泣道：“姐姐你足智多謀賽諸葛孔明，猛子和善姑娘，都拜託你了。”
瑣兒一把推開她：“我就是個奴才，可管不來主子們的事，老爺、二少爺，哪個動動小手指都能把我捻死。”
琉璃曉得她不會輕易幫自己，也是情理之中，這節(jié)骨眼上誰願意引火燒身，爲(wèi)了救猛子，也爲(wèi)了救善寶，狠狠心道：“我曉得姐姐一直對猛子有心，若是姐姐救了猛子的命，我願，我願拱手相讓。”
瑣兒難以抑制的笑了笑，倏忽間又轉(zhuǎn)換成一臉的火氣：“你當(dāng)猛子是物事麼，你又做得了猛子的主嗎。”
琉璃想想雷子的話，既然猛子對自己無意，縱使二少爺硬逼他娶自己，將來的日子也不好過，就像五少爺，定的親事是河間府的容家，五少爺卻心儀房裡的大丫鬟珊瑚，抵死不肯娶容小姐，這樁婚事不清不楚的一直擱置著，五少爺放言，若是老爺逼他娶容小姐，他就一輩子不同容小姐圓房，做個有名無實的夫妻，到頭來可憐的是容小姐，現(xiàn)在想想，若是猛子迫於無奈娶了自己，只怕也要做個有名無實的夫妻，何苦呢，不如拱手相讓，還能換他一條命。
所以琉璃不是心血來潮的胡言亂語，她是想透徹了的，拉著瑣兒道：“只求你幫幫猛子，橫豎我與他是做不成夫妻了，因爲(wèi)，因爲(wèi)我心裡有了其他人。”
純屬應(yīng)急的謊言。
瑣兒眉頭一挑，嬉笑著：“是二少爺罷。”
琉璃的臉騰的火燒火燎，捶了瑣兒一下，不置可否，只言：“你到底幫不幫？”
瑣兒還以爲(wèi)被自己猜中，心裡有了底，道：“幫是幫，但不是我，我一個丫頭做不出力挽狂瀾的事來，有個人可以。”
琉璃趕著問：“誰？”
瑣兒道：“我家夫人。”
琉璃怔住：“喬姨娘，她，怎麼能幫猛子？她可是素來不愛管閒事的，深居簡出，醉心書畫，那些小丫頭們背地裡都笑她是木頭人。”
瑣兒嗔怒：“那些小丫頭牙還沒長全乎就信口雌黃，懂個屁。”
琉璃仍舊擔(dān)心：“喬姨娘真的肯幫猛子？”
瑣兒意味深長的一笑：“這叫愛屋及烏。”
琉璃搜腸刮肚的去理解愛屋及烏的意思，等明白過來，突然掩口而不能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