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生最近有點煩。
他從村民閃爍和眼神和含糊其辭的言談中彷彿預感到了什麼。那個二龍也真夠笨的,我要他設法立功,可也不該這麼做呀?現(xiàn)在好了,燒成這樣子,得了個黨員的虛名又有啥用?或許現(xiàn)在人們還把你當積極分子,可事情一過,還不得照常過日子?可就那模樣,還出得了門嗎?還有那個嫣紅更可氣,明明最近關於我的風言風雨這麼多,可她偏偏跟貓兒見了腥似的纏住不放。滿腦子裡盡是不開心的事,壓在她身上也就沒有了先前的快意。而且,她越是浪聲浪語,他就越覺得是在拆自己的臺。這樣鬧下去,傳到上面,別說公社第三把交椅,我這民兵連長還幹不幹?甚至,上綱上線,還不得把我拿去蹲大獄?
他警告了嫣紅幾次,最近風聲太緊,緩一緩再說,可那娘們就像吃了秤砣一樣,鐵了心地往我身上靠。這下可好,狐貍肉倒是吃到了,可這一身騷惹得也不輕。他像個丟了魂的野兔子,左衝右突,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他到醫(yī)院看二龍,那個跟屁蟲一樣的傢伙居然也敢跟我唱反調(diào)了。那張髒乎乎的臭臉,噁心死人了。可他還得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
“二龍,你好好養(yǎng)著,反正藥費大隊給你報銷。等你傷好出院,我保你當上民兵排長?!?
“連長,”二龍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你看我這模樣,還能好起來嗎?”
“能,能?!泵S口應和,其實,他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甚至還恨恨地想,怎麼不一下子燒死算了。這話當然不能說出口,能聽到的聲音是:“你入黨的事給你解決了,我還跟公社要了給你的嘉獎令,通報全公社向你學習?!?
“唉——”二龍並沒有他預料中高興和感激?!疤闪诉@些天,我也算明白了一個理。人活著,不用追求這追求那的,能舒舒服服過個平安日子就比什麼都好?!?
從醫(yī)院出來,李茂生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因爲那個三麻子的事,鬧的倒像是自己做了漢奸似的,人人都不拿正眼看自己,連自己的爹也人前人後地說自己給他丟了臉。人們見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涎著臉討好,而是遠遠地躲開。
看來,這秀水村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呻x開秀水村,又能到哪裡去?這裡纔是自己的家,這裡有老婆、孩子。想想二龍的話也沒錯,自己爭來爭去,爭到個啥?如果能到公社當上三把手還好,如果狗屁官也混不上,還怎麼見人?
想著想著,他的腳步不知不覺移到了公社大院門口。
對了,再找找呂副主任,探探口風再說。
“啥?你還想這事啊?!”呂副主任的口氣一下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本來呢,我已經(jīng)把報告打上去了,如果沒有太大的障礙,也就差不多定下來了??山駜簜€上午,縣裡突然來了個調(diào)查組,說你跟村裡一個什麼人有姦情。茂生啊茂生,這種事你也敢?。??”他手拿茶杯在桌上頓了頓?!按逖e那麼多女人,你沾哪個不成啊,偏偏惹個當兵的老婆?如今什麼年代你懂不?破壞軍婚,可是要入大牢的?!?
“主任,你也相信?根本就是無事生非?!泵约憾加X出有些心虛。
“沒有最好?!眳胃敝魅蔚目跉饩徍土艘幌拢耙苍S是有人誣告你,不過,上面既然調(diào)查下來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觀。如果沒事呢,屎盆子也絕不會扣到你頭上;如果真有呢,你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不冷不熱的話真像屎盆子澆了個透心涼,坐也不是,站也不行。
他自己都不知是怎麼走出公社的大門的。一路躲著人往回走,連人們給他的笑臉也以爲是故意嘲弄他。進到家門,正在給雞拌食的老婆也不似以前那樣問聲“回來了”,而是陰陽怪氣地。他覺出有些不對勁,想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可扭曲了幾次,怎麼也笑不出來。
他剛要進屋,就聽得背後老婆冷冷的聲音:“李茂生,你乾的好事。”
他扭轉頭。
“怎麼了?吃槍藥啦?”
“你別裝蒜,全村人誰不知道,就瞞著我一個,把我當草包了啊?要不是縣裡來了調(diào)查組,我還真被你這王八蛋騙了呢?!?
別的話還不打緊,一聽“調(diào)查組”三個字,李茂生腦袋“嗡”地炸開了。
“啥?你說啥?啥子調(diào)查組?”他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你也有怕的時候???”老婆蔑視的眼神把他的心一下子推到了枯井裡。
“你個臭娘們,你跟我說清楚——”李茂生也說不出哪來的那股無名火,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撕過他老婆地頭髮,扭到在地,一隻拳頭狠狠地砸了下去。
就這,他覺得還不解氣,立起身又踹了幾腳,他老婆哼都不哼一聲。他有種莫名的恐懼,走了幾步又回過身,在老婆的鼻孔處試了試,沒有一絲氣息。
他驚恐到了極點,在院子裡轉了三圈。完了,跟嫣紅的事鬧出來了,老婆死了,自己這條命也該到頭了。
但他還是清醒的,又折回來,盡他自己的努力給老婆做人工呼吸,見仍沒有動靜,他真的害怕了,想喊人,可試著開了幾次口,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他衝出門外,自己都不知要去幹什麼。轉了一圈回來,下意識地又湊到老婆跟前,依然沒有一絲氣息。他覺得自己這回真是死定了。自己這麼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怎麼幾天的功夫就這麼人不人鬼不鬼了呢。而且,即使老婆不死,自己也沒臉在秀水村活下去了。
忽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裡閃現(xiàn):與其茍且偷生,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當他想到這裡的時候,把自己都嚇了一跳。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舀了一瓢冷水澆到頭上。不成,我不能就這麼死去。他轉過身,老婆橫臥的屍體又一次阻擋住了他的視線,剛剛打消的念頭重又浮現(xiàn)出來。
說不出是什麼驅使,他從院子的一角拿過小方凳放在橫樑下,將繩索懸在樑上,跨上方凳打個死結套在脖子上,一腳將方凳踢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