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這傳令兵跳下地來，肅聲道：

“報大統領——”

賀靈川朝他勾了勾手指，下巴朝衆師生一呶。

軍情怎好在平民面前稟報，這小子新來的？

傳令兵會意，湊到他耳邊改作低聲細語：“三個時辰前，西芰僞軍剛剛襲擊佰城驛站，從驛卒、馬伕，一直到歇在裡頭的商隊，無論男女老幼全殺掉了。死者合計是、合計是一百一十七人！”

坐在邊上的孫茯苓，一側頭就發現賀靈川的下巴繃緊。

西芰僞軍血洗驛站？這事兒很久沒發生過了——

自從玉衡城與西芰僞軍的強弱之勢互易之後。

無論水匪山賊，很少殺光獵物。那是涸澤而漁，畢竟他們通常的目的是謀財，這麼窮兇極惡，商路上可就沒有後來者了。

賀靈川沉聲問道：“沒有目擊證人？”

“有個商隊剛想走進驛站，聽見喊殺聲回身就逃，結果被殘殺過半，只留了十來人。”傳令兵道，“晁大人分析，這些倖存者可能就是對方故意留下來的。”

伏山烈不僅無差別屠殺，還要第一時間讓賀靈川知道：

對，就是我乾的。

這廝瘋了麼？

並且佰城驛站就是距離瀧川湖水最近的一個驛站，從前廢棄多年，直到賀靈川收復瀧川大部分地區，才把它重新整葺開放。

這也是他招安球花幫等兩大水匪幫派的談判地點。可以說，那裡是瀧川后續一系列事件的轉折點，是玉衡城獲得主動權的起始。

伏山烈選在這裡鬧事殺人，就是赤果果的挑釁，跟扔戰書到賀靈川臉上沒什麼區別。

賀靈川嚯然起立，對孫茯苓和各位夫子道：“我先回營，你們慢慢用飯。”

柳夫子聽不見他和傳令兵的對話，出聲挽留：“您飯都沒吃一口呢。”

跟大統領一起用飯，說出去很榮幸啊。

賀靈川笑了笑，奪過孫茯苓手裡的魚湯，自己咕嘟咕嘟仰脖喝光，這才擦了擦嘴，把碗塞回給她：“味道好極！”

衆目睽睽之下，孫茯苓臉又紅了，用力掐了掐他的胳膊才道：“你小心些，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省得。”賀靈川拍拍她的手背，這才大步走出卵石灘，跳上傳令兵牽來的馬兒，頭也不回遠去了。

……

在接下來的兩天內，瀧川商路又發生四起血腥襲擊。

玉衡城軍當然加強了巡邏。

爲了保證成功率，伏山烈親自帶著二十餘人的精英小隊，跟玉衡城軍在瀧川商路上玩起了捉迷藏。

他改換策略，能殺就殺，殺不了就跑，主打一個來去如風、神出鬼沒，絕不讓玉衡城軍銜住尾巴。

這支隊伍兩次殺人都被玉衡軍撞上，伏山烈也不交鋒也不迎戰，轉身就跑。

玉衡軍輕鬆拿下四、五個俘虜，他也沒有反身救援，自顧自跑沒了影子。

這種打法就非常詭異。

瀧川商路那麼長，路況那麼複雜，他要是真想打游擊，賀靈川還真拿這區區幾人沒什麼好辦法。

己方在明、伏山烈在暗，後者只要想辦法搞破壞就好了。

破壞總比建設、總比維護容易。伏山烈的瘋狂襲擊，在玉衡城、在白沙港都引起軒然大波。

瀧川商路又不太平了嗎？

這條路以後還能不能走了？

地頭蛇玉衡城怎麼搞的，還能不能負責往來商旅的安全了？

很快，所有輿論變成壓力，傳導到賀靈川身上。

他是大統領，他就要對瀧川商路的安危負責。

原先溫水煮蛙的策略已經行不通了，在這前後五場襲擊中喪生的也有玉衡城人，玉衡城軍民羣情激憤，紛紛請求大統領蕩平西芰僞軍，爲無辜死者復仇！

平民上書，軍人請戰。

既然玉衡城已經合圍瀧川，形勢一片大好，爲什麼不直接拿掉這塊爛創疤呢？

他們不知道賀靈川的顧慮，不知道玉衡城的對手伏山烈不是盞省油的燈。

就算知道，他們也不在乎。

就連副官晁幹，也忍不住在他面前提起進攻計劃。

全城上下一片躁動。

待死者家屬也到城衛署門口大哭、上訪，求玉衡城爲他們主持公道時，賀靈川知道，這場最後的剿匪行動不能再拖下去了。

這是民心所求，他很難拂逆。

還是被裹挾了啊。賀靈川仰天一聲嘆息。這莫不就是伏山烈想要的？

孫茯苓剛好走進院子，聽見他的嘆氣不由得莞爾：

“這幾天焦頭爛額了吧？”

從前賀靈川總嫌她不見蹤影，結果現在自己比她忙多了，時常宿在城衛署，一連半月不回家都是常態。

一個快速擴展的城池有多少事情要做，有多少麻煩等著他，賀靈川總算是見識到了。

他在現實要忙仰善羣島，夜裡進入盤龍世界，還要操持玉衡城。

白天黑夜都在兢兢業業地工作，是真正的007。

天天996的打工人看見他都要鞠一把同情淚。

剛搬來玉衡城那會兒，孫茯苓就在他的院子裡打了個架子，種下鐵線蓮。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裡的地氣特別好，僅僅過了一年多，鐵線蓮就爬滿了牆，綠油油的枝葉完全蓋住灰牆的底調，藍紫色的繁花迎風招展，招蜂引蝶。

夫子今日穿一身淺橙，膚白貌美，往院裡一站，就給這略顯清冷的花牆注入了溫柔的暖意。

和煦的陽光照在她身上，靜好得不似真人。

賀靈川看見她，心頭一下就平靜了，煩惱十去其七。

“是啊。今天有位婦人衝進城衛署，一言不發就趴在石階上磕頭，咚咚咚磕到石階染血，警衛還以爲她要撞石自盡。”賀靈川撓了撓後腦勺，“她丈夫前幾天死在佰城驛站了，她就來求我掃清西芰僞軍。”

孫茯苓點了點頭：“所以，什麼時候出擊？”

“快了。”賀靈川正色道，“這件事耽擱不起。”

他是一城之長，鎮守一方太平，爲弱者申冤雪恨，本就是他份內之職。

孫茯苓手裡捧著一束梔子花，進屋給花瓶換上水，然後將花朵插瓶，擺去窗邊。這樣清風一來，滿室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