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先出去，腳先出！這是規矩。”一個搬運工急急道，“腦袋先出門，亡魂不安穩，就不肯走了，會在這裡徘徊不去，找生人索命！這都有講究，你不要瞎轉彎！”
另一人擡得吭哧吭哧：“看著瘦瘦小小，沒想到這麼沉！”
“不然怎麼叫作‘死沉’？死人就是很沉，不管是十歲還是一百歲，再瘦再小，那都死沉死沉。”
小安瞪大眼睛去看白布。
其他五六歲的孩子，大概不明白“死”是怎麼一回事，但她很懂。
前些天，她的孃親就是這麼被擡上草料車的，但沒蓋布。
更別提再早之前，眼前這種場景她看過一次又一次。
今天，又輪到誰死了？
這兩個搬運工還在叨叨：“這麼漂亮的女孩，真是可憐啊。”
“嘁，你是剛來的，見識太少，過些日子也就看慣了。山莊付咱們這麼多錢，是讓我們來做好人人的嗎？”
“啊，可、可是？”這個搬運工是前幾天才被師傅帶進來的學徒，今天看見死人就有點腿軟，尤其是這個，一瞧之下心底還有幾分不忍。
他嚥了下口水：“山莊這樣……真沒事兒？”
“能有什麼事兒？你我就算去縣鎮裡明講，也沒人能管。沒有苦主，懂嗎？這些都是人牙子從外地買過來的。”同伴道，“再說，巫馬家在這裡不得橫著走，誰敢跟它擰巴？哎小心！”
喊出來已經遲了，第一人沒留心腳下的圓石，被絆了個嘴啃泥，呸呸半天才爬起來。
這麼一倒，他擡著的屍體就落了地。
白布本來就沒裹緊，一下散了小半片，露出女屍的面容來。
小安一下瞪圓了眼。
韓婷婷！
那張臉沒有血色，雙目緊閉，看起來特別陌生。
但小安一眼認出，被裹在白布裡的人就是韓婷婷。
她的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但並不是害怕。
地上這人爬起身，擡布蓋住她的臉，重新擡了起來。
“騾車還有多遠？”
“快了，再搬五十步，車在外頭停著呢。”
“會、會運去哪裡？”
同伴瞪眼：“你管那麼多幹嘛？你要不要也被裹進布里，就能搞清楚去哪裡了！”
“不敢，算了。”他只是衝著工錢高，才接這搬死人的活計。
直到兩人走遠，小安才從樹後站出來，回頭看向青石院牆。
兩個下人的話，她聽明白了。
韓婷婷就死在這裡，不知道什麼原因，二少爺殺了她。
昨晚之前能說能笑，給她縫襪子，又答應給她帶雞腿的女孩子，現在已經變成了冰冷的屍體，被裹進薄薄一塊白布裡。
小安心裡，冒出一股難以言狀的情緒。
孃親對她好，孃親死了。
韓婷婷對她好，韓婷婷也死了。
對她好的人，全都死了。
那爲什麼二少爺要活著呢？
兩個搬運工離開後，小門只是虛掩，她就從門裡鑽了進去。
院子裡花紅柳綠，開得爛漫又奔放，好像根本不在乎有個花季少女在此凋零。
是一個，還是很多很多個，根本無人在意。
躲在花園的矮牆後面，小安又聽到了腳步聲，和二少爺的……呵欠聲。
“什麼事啊？”二少爺一夜未眠，天亮才補覺，這時還不太精神，“別告訴我，你連個小女孩都看不住。”
“二、二少爺。”這是健僕的聲音，“她、小人沒看緊，她上個茅樓的工夫就不見了。”
“廢物！”二少爺提高了嗓門，“五六歲的小女娃能跑到哪裡去？找，多發動點人手去找！”
小安躲在暗處盯著二少爺的喉結，呼吸急促，心底有一股衝動。
這種衝動，她十幾天前也有過。
“啪嗒”一聲，她不小心踩裂了腳邊的樹枝，正在對話的兩人頓時望了過來：“誰在那裡！”
小安從樹後站了出來，面無表情。
二少爺看見她，不由得一怔：“她不是跑丟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她可能……”健僕喜出望外，“小人立刻把她帶走！”
他往小安跑去，後者卻側頭看向二少爺。
這會兒夕照，二少爺的臉一半在陽光裡，一半在黑暗中。
她忽然開口，聲音脆生生地：“你胖得像豬，一點都不可怕。”
這話讓健僕腳下一頓，二少爺則是大怒：“拿下她！”
他最討厭別人說他胖！
“二少爺，你要是也死掉就好了。”小安幽幽道，“父親說，對我不好的人，都不應該活著！”
後方的樹叢裡，又傳來她熟悉的咔嗒聲。
一點陰風從後頭吹出，小安後頸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怪物來了，就在她身後，離她只有一步之遙！
平時她會放足狂奔，但她現在卻不想跑了。
追她的怪物那麼恐怖，應該不會只傷害她一個人，對吧？
健僕一把將她抄起來，獻寶一樣送到二少爺面前：“二少爺，您想怎麼教訓這個丫頭？”
“有意思。”二少爺摸了摸她的臉，手感特別滑嫩，“本打算過幾天再找你玩兒，但現在……”
話未說完，他的臉色突然變了。
先是驚訝，然後就是驚恐。
……
留縣。
李縣尉一回到自己地盤就忙活起來，整個白天都不見蹤影。
好在入夜之前，他還是來找賀靈川了：
“有進展了，有進展！我們派出去百多人一路搜查，終於在陳家莊往西五里的鬆澗底下，找到一具屍體。雖然已經爛到面目全非，也被野獸啃食得支離破碎，但從殘餘的衣裳能依稀辨認，那應該是個女人！”
“一具？”
“對，只有一具屍體，而且是成年人的。”李縣尉補充，“小孩子沒有那麼長的臂骨。”
賀靈川沉吟，如果這具女屍是阿蕙的話，小安呢？
陳富昂那五人，不太可能把小女孩另外拋屍。
賀靈川接著問：“茂墩和杏蕓村呢？”
李縣尉趕緊道：“哦，這兩個地方查起來得花點時間。”
他又不是三頭六臂，今天緊忙著尋屍去了，哪有工夫再查這些？
屋外有人影一閃，賀靈川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