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嶺上的喜宴從午後吃到掌燈,土匪們意猶未盡。大掌櫃的黑老鴰更開心。他有三喜:
一喜,他的人馬有了個好地盤。這烏鴉嶺地域廣闊,進可攻,退可守。他的人馬已經有了一百多號。附近勢力單薄的小綹子都被他吃掉了,說得好聽一點兒,是投靠了他。嶺上的營寨是一個現成的廢棄的大道觀,大院落,許多房間。這裡原本是遠近聞名的修道的地方。可連年的匪患,讓道士們早跑光了。留下這個大院,簡單一拾掇,正好做了山寨。三天前,他們洗劫三道壕,正是爲了搜刮一些糧食和用品,來解決在這裡安營紮寨時的急需。
第二喜,他新報了個外號——黑老鴰。他喜歡黑老鴰的威猛和這裡鴉羣的盛大。既然來到了烏鴉嶺,就以嶺上的“主人”烏鴉自詡。
第三喜,他新得了個壓寨夫人。這也是今天筵宴的主題。
張羅今天筵慶的是二掌櫃的。二掌櫃的叫二君子。他格外殷勤,一個勁兒地勸酒:
“弟兄們,我們能有今天,全靠大哥領頭兒。大哥的新報號威震四方,嫂夫人端莊俏麗。弟兄們,爲大哥賀喜,喝!”
“喝!”
“威震四方!”
“俊!”
“好!”
“祝大掌櫃的萬福!”
“今兒個,都他媽的得喝!”
“誰不喝,誰是王八犢子!”
“對,誰不喝,誰是狗操的!”
叮……當……酒碗碰得山響,猜拳聲亂成一片:
……
……哥倆好啊,
三星照啊,
四喜財呀,
五魁首哇,
六六六啊……
……
匪徒們平時非搶即殺,都是昧著良心做事。今日裡得此放鬆,更加狂野粗放,一個個敞開肚皮豪飲,醉態百出。有大喊大叫的,有胡吹神侃的,有談著女人的**助興灌酒的。滿屋子的人差不多都光著膀子,露出了家織布的抿襠白褲腰。酒水參著口水流得滿褲腰都是。更有那會哼哼幾句小曲的,暈暈糊糊地,敲著碗碟,又扭又蹦地唱了起來:
……
……戲班子裡有位姓宋名老三呀……一輩子無有兒,生了個女嬋娟哪。
這姑娘年長十八歲呀,起了個乳名荷花叫大蓮哪……
太陽已偏西兒啊,小六哥哥遛牆根兒。大蓮我好比一朵花啊。六哥哥就象那花蝴蝶,要來採花心啊。
一更鼓兒天啊,大蓮我好心酸哪。埋怨聲二爹孃,還抽那個鴉片煙哪,怕耽誤了小奴家青春時呀,哪裡去找好少年哪……
……
這本來是一曲痛訴封建禮教的民間偷情小調,到了土匪嘴裡就成了淫詞浪曲。
鬧哄哄,吵嚷嚷,酒氣熏天,羣魔亂舞。黑老鴰也跟著咕嘟咕嘟地灌了不少的酒。他高興是高興,可他畢竟沒忘了今天晚上的美人**。他估量著鬧騰得也差不多了,就催著二君子張羅著早點散了場,趁著還有幾分清醒,急切切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婉晴正坐在凳子上,兩眼發呆。黑老鴰藉著酒勁兒,一下子撲了過去。沒想到,婉晴躲開了。這下子激發了黑老鴰土匪的野性。他再一次撲過去,抓住了婉晴的一隻胳膊,使勁兒一拉,順手一抱,兩步就把她扔到了炕上。他三下兩下脫掉了上衣,向著婉晴就壓了過去。婉晴沒地方可躲,情急之中,只見她從懷裡掏出一把剪刀,向著黑老鴰猛地刺了過去。黑老鴰到底是個土匪頭子,平時養成了防範別人的習慣。藉著燈亮,他看到了寒光一閃,一個翻身跳到了地下。
這一驚嚇,倒使黑老鴰的酒全醒了,人也冷靜了下來。他愣愣地望著眼前這個柔弱的女人。這本來是老鷹爪下的小雞兒,竟敢反抗。他爲匪這麼多年,還頭一次看到這麼膽大的姑娘。他有點兒發矇。他本可以霸王硬上弓。當土匪的,糟蹋個女人,太平常了。可他不想這麼做。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他渴望有個自己的女人,能爲自己生兒育女。他從見到這個姑娘的第一眼起就喜歡上了她,俊美、清純。可就是沒想到她這樣剛烈。然而,這樣剛烈的女人也正是他想要的。他不能硬摘瓜。
他看到婉晴蜷縮到炕角上,手裡還緊緊地握著那把剪刀,他壓下了心頭上還剩下的最後一點怒火和慾火。他拿起了炕上的一條被子,說了聲:“你插上門,睡吧!”
他走了。
這下倒輪到婉晴發愣了。隔了一會兒,她真地去插門了。順著門縫兒,她看到這個土匪頭子居然正伏在外屋的桌子上,身上裹著那牀被。
這一夜,婉晴一直沒閤眼。她無法讓自己入睡。她想,外屋的黑老鴰大概也沒真睡。
黑老鴰確是真心喜愛婉晴。每次下山打劫,他都給婉晴帶來從富人家搶來的好衣裳,而且再沒碰她。可婉晴卻依然穿著上山時縫補過的舊衣衫。黑老鴰有幾次都問她:“你爲什麼不換?”婉晴說:“我本來就是窮人家的姑娘。窮死也不去搶!”每次,黑老鴰都呆愣在那裡,不說話。
一天,山上又來了個年輕女人,看樣子不比婉晴大。黑老鴰告訴她:“這是二掌櫃的、二君子的女人。”婉晴冷冷地說:“你們這些人就知道搶男霸女,喪天害理!不興做個好人?”
好人?黑老鴰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他是土匪,還是個土匪頭子。好人能當土匪嗎?當了土匪還能是好人嗎?黑老鴰的心一陣陣地刺痛。誰不想做個好人!婉晴就是個好人,而他卻是個壞人。他……
歲月如常。黑老鴰照樣經常帶人出去搶劫,婉晴照樣在山上度日如年。
一天晚上,黑老鴰醉醺醺地回來了。他神色憂傷。他抓住了婉晴的手,想說什麼。婉晴掙脫了他,躲在了一邊。
黑老鴰坐在了凳子上,無助的目光看著婉晴。也許是酒喝得太多了,失去控制,他竟然掉下了眼淚,繼而又哭出聲來。
婉晴還是第一次看到黑老鴰落淚。她以往看到的都是一個令匪崽子們敬畏的土匪頭子,強悍,冷酷。雖然他一直對自己很好,可他無論如何也是個強迫自己上山的紅鬍子,怎麼也消除不了內心裡對他的憎惡。可今天黑老鴰這一哭,倒把她哭得一時不知如可是好。她沒想到這個土匪頭子竟也這樣脆弱。她不由得向黑老鴰身邊靠了靠。黑老鴰又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抓得是那樣的自然,以至於婉晴這次沒想到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