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鬍子來了!”
就在婉晴和羅爭回到家裡還不到半天,村裡人就驚慌失措地互相傳告。有錢的大戶人家正招呼一些青壯男人到村頭的炮樓和高牆上去守窯。大姑娘和小媳婦都忙著躲藏。沒地方藏的,就把鍋底灰抹在臉上,讓自己變得又髒又醜。羅爭會武功,又是出名的神槍手,自然早就登上窯堡了。窯堡就是炮樓子,是有錢人集資修建的,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是隨時用來防範匪患的。
槍聲象爆豆似地響了起來,時而傳來漫罵、呼喊和馬嘶聲。土匪有一百多人正向村子裡攻打。三道壕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綹子。
羅爭所在的正面炮樓遭遇了土匪最強的火力。他身邊的人都已被打死了。連帶頭組織守窯的頭號富戶大龍也頭部中彈,歪倒在了牆角。剩下羅爭一個人憑著準確的槍法在頑強地抵抗著。
這羣土匪出奇的兇悍。他們已經倒下了十來個人,卻還象風颳的高梁葉子一樣往前滾。匪徒們恨壞了他,邊往前衝,邊嚎叫:“抓住這個小子,扒他的皮!”羅爭看了看眼前的子彈,只剩下了兩顆。他知道,守不住了。他已經撂倒了五六個了。他一個人,再怎麼能打,彈盡援絕,也是挽救不了三道壕的。憑感覺他知道,村裡的另幾處防守,情況也不會比他這裡好。因爲他這裡的力量配備是最強的。他再戰下去,最後也只有一死,連以後報仇的機會都沒有了。他在這最後的一刻想起了家裡人,想起了婉晴。他對準跑在前面的匪徒射出了最後的兩顆子彈,然後將空槍在牆上砸斷,向村子裡面跑去。
還沒到家門,就見婉晴迎面跑來。她一把拉住羅爭。
“你怎麼還不跑?快跑!”
“往哪兒跑?我不跑!”
“你不跑,鬍子會殺死你的!”
“我不怕死,死也得和你們在一塊兒!”
“渾話!你死了,我可怎麼活?你快跑吧!”
這時候,村頭上已經傳來了哭喊聲和土匪的惡毒叫罵聲:“那幾個守窯的都在哪兒?都給我找出來。媽拉個巴子的!”
“你快跑哇!”
婉晴帶著哭腔,邊催,邊往村後的方向推著羅爭:
“快點兒吧!爲了我!”
羅爭再也不能遲疑。他焦急地叮囑了一句:
“你也快藏起來!”
說完,他一個騰身,翻過了一道短牆,消失在婉晴的眼前。
土匪們大概是被頑強的抵抗氣紅了眼,開始對村民們瘋狂地報復。他們挨家挨戶地搜人,非要找出守窯的槍手,還見什麼拿什麼。更苦了那些年輕的姑娘媳婦。村裡到處是打罵聲和女人的哭叫聲。
婉晴的家闖進來幾個匪徒。他們翻了半天,什麼也沒有。滿屋子都是病人——炕上躺著兩個,能站起來的那個還是個肺病簍子。匪徒們將眼光移向了躺在炕上的那兩個“病人”。他們掀開了病人身上的破被:一個是幹黃的老太婆。一個是又髒又黑的女人,渾身還有股屎尿味。匪徒們掩住了鼻口,正要走——
“等等!”
門口傳來個聲音。
“是二掌櫃的!”匪徒們邊說邊閃到了一邊兒。
只見二掌櫃的將目光一直盯著那個髒臭的女人。他那放著賊光的眼睛看到了舊爛衣衫裡面裹著的豐滿胴體。他一把將這個女人從炕上拽下地來,衝著匪崽子們喊道:
“拿盆水來!”
他一盆水潑向了女人的臉。一下子,匪徒們驚呆了。這是一個鮮嫩、俏麗的大姑娘——婉晴終因急著催促羅爭逃走,沒來得及躲藏,落入了虎口。
匪徒們互相看了看,一陣淫笑。可他們還沒忘記二掌櫃的:
“請二掌櫃的先嚐!”
“住手!”
還沒等二掌櫃的做出反應,一聲斷喝震動了屋裡所有的人,也包括那個嚇呆了的姑娘。
二掌櫃的眼珠子一轉,知趣地說:
“大哥,你看這小娘們兒多俊。大哥還沒有壓寨夫人呢!”
那被稱作大哥的人仔細地打量著瑟瑟發抖的姑娘。他那黝黑的面孔和敦實的身材彷彿都隨著自己盯看著姑娘的目光凝住了。良久,他衝著二掌櫃的笑了笑,出門走了。
二掌櫃的衝著姑娘和他的家裡人說道:
“算你們有福氣。我們大掌櫃的要和你們做親家。三天後將姑娘送到烏鴉嶺!”
說完,他掏出兩塊大洋,扔給了不斷咳嗽著的男人:
“這就算聘禮吧!”
臨出門的時候,他又回過頭來狠狠地甩出了一句話:
“若是有什麼差錯,你們全家人誰也別想活!”
匪徒們漠然地走了,留下了一片哭聲。婉晴實在是不想活了。她當時就想死。可她知道她的命連著全家人的命。還有那羅爭。羅爭……羅爭啊!
……
“孩子,走吧……”
老爸的話打斷了婉晴的思緒。她那紛亂的心又回到了眼前上山的路。
“都怪咱命不好。還是早點兒到山上吧!”
婉晴不得不跟著爸爸繼續上山了。臨走前,她又給那半枯的松枝和花束培了培土。此一去,宛如陰陽兩隔,雖生猶死。杜鵑花啊,你要等待羅爭的歸來。你要靠在他的肩膀上,永不離開!松枝啊,你要堅強地挺立。那杜鵑花經不起風雨的摧殘,很快就會乾枯倒地。可它幸運的是倒在你的身旁。她死了。可她活著的時候只知道有你!
曲曲折折的山路,一步一個坎坷。清風撩起姑娘的額前秀髮,似乎在幫她擦拭那淚水流過的面頰。父親一陣陣地咳嗽,時而看一眼女兒,時而用手中的枝條趕一下毛驢。
一路鴉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