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員中還有兩個人心如潮涌。這就是羅爭和婉晴。他們兩個都看見了,村民中先後站出來說話的分別是自己的父親。他們多想見見自己的父親?又有多少話想說!可他們知道,這不是時候,也不是場合。他們也知道,自己的父親也很想見見他們,也有許多的心裡話。可是,也同樣的無法見,也無法說!
天高日朗。滿目的莊稼都熟透了。紅紅的高梁,黃黃的玉米,灰褐色的豆夾成串兒地掛在壯實的秧桿上。不管黑虎隊員們心頭上是輕鬆,還是沉重,沿途的黑土地上卻洋溢著豐收的喜悅。村民們指望著它,日本人覬覦著它,黑虎隊要保衛著它。遼闊的黑土地帶著殷殷的企盼,伴送著黑虎隊員們勝利回山。
嶺上的烏鴉含笑地啼唱著,迎接他們的朋友——黑虎隊員們凱旋!
……
烏鴉嶺上又呈現出一片寧靜,就象以往每次打完仗一樣的寧靜。
隊員們開始療傷。
這一仗,使山口留下了三十來人,黑虎隊也死了三十多人,另有二十多人受傷。山上騰出了幾間大屋子,開作臨時病房。
二君子的傷是被日本兵的刺刀紮在了肩膀上。羅爭和巴圖都傷在腰上。他們的傷算不得太重,但都需要靜臥調養。黑老鴰的腿是傷而再傷,更需要休息、醫治。他們幾個躺在了同一個病房。
段瑩秀提議,山上能擔當護理的人太少,應該讓她們三個女的幫幫忙。雖說這些傷員都是大老爺們,脫衣服露肉的,可這打仗的年月,也不能什麼都顧及了。黑老鴰贊成。二君子雖說打心眼裡不同意,可也沒法反對。這天早飯剛吃完,她們三個就過來了。
讓婉晴和其其格尷尬的可不是“大老爺們”,而是他們倆各自最不應該同時看到的兩個人,卻同時躺在一個屋子裡,而且又都是相鄰的病牀。
最先進來的是其其格。她總是那樣性急,又總如慣常那樣,一到陌生的場合就半垂著頭。她好象什麼都沒細看,徑直走到巴圖和二君子的病牀中間。她好像無意間向巴圖看了一眼,嘴脣輕微地翕動幾下,然後就轉身走向了二君子的牀邊。
僅這幾下輕微的翕動,巴圖就全然理解了。其其格是在用無聲的語言告訴他:“再忍一忍,別急!”他是看出來的,不,是聽出來的,確切地說,是心靈上感應到的。可還要忍到什麼時候?如果說,她先前身陷匪巢,無處可逃的話——一個單身女人在這荒亂的年月逃到哪裡都是災難,那麼現在,他,她的巴圖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她爲什麼不想辦法同他一起逃出去?對,必須得先殺了二君子!那麼爲什麼不想辦法現在就殺?他巴圖又不能自己先動手。他總得與其其格商量明白。
巴圖百思不得其解。他轉過頭去,向二君子那邊看了一眼。二君子也正偷眼看著他。他驀然想起,二君子殺起日本人來也是有勇有智的。儘管這個流氓本身也該殺!
巴圖的心怦然一動……
婉晴的進來,與其其格完全不同。她是擡頭先打量一番,然後又看了看羅爭,才走向了黑老鴰。黑老鴰說不清心裡是什麼味道。他看了看羅爭,又看了看婉晴,特別是又看了看婉晴那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想說什麼,又終於沒有說。他最後招呼一聲段瑩秀,示意她去照看羅爭。
段瑩秀向羅爭的牀邊走去。她近來總覺得哥哥有意無意地讓她接近羅爭。也許是碰巧的事都趕一塊兒了吧?其實,她也是願意同羅爭交往的。這個人勇敢,正義,深情。然而,她看到牀上的羅爭見到她的到來,竟閉上了眼睛,歪過頭去,掩飾著他那眼角上隱隱約約的“晶瑩”。
段瑩秀不知爲什麼,突然想離開。她一轉身,看到六神仙正向著她走來。她知道,六神仙必定要來看望這些傷員,也當然要來看望羅爭。不過,那六神仙好象有意無意地總在看她,也許不是。她的心很悶。她走出門去想換點兒新鮮空氣。
外面的天很藍,可惜飛著一些雲,還有的雲是烏黑的,說不定裡邊含著雨。她油然想起了自己的同學黃安。他現在一個人在日本兵的指揮部裡不知在做著什麼,過得怎麼樣?她聽到了自己頭的上方呱呱的幾聲啼叫。她擡頭一看,一對烏鴉正在自己的窩旁相互用嘴巴親吻著。她感覺很冷清,想回到屋子裡去再看看那幾個受傷的人。她轉過身,正看到六神仙站在門口向自己這邊望著。不知是望著她,還是望著樹上的鴉。
樹上的鴉還在那樣親吻著,不時地用它們那單純的情懷唱著簡單的歌——呱……呱……呱呱……
……
婉晴生孩子了,是個胖小子。但黑老鴰卻一點兒也喜歡不起來。他的滿心都是憂。
整整一個冬天和半個春天,烏鴉嶺一帶都沒有再打什麼大仗。黑老鴰他們抓緊時間補充黑虎隊的嚴重減員。與日本人的三次大仗,使黑虎隊損失了六十多人。黑老鴰他們四下聯絡綠林道上的那些小綹子,還吸納了一些零散的江湖力量。這幾次大仗讓黑虎隊的聲威大振,還真有不少人前來投奔烏鴉嶺。其中也包括一些附近村落裡的痛恨日本鬼子的年輕人。黑老鴰算了算,喪失了的元氣差不多全補回來了。
至於吃的、穿的,黑虎隊目前還夠用。隊員們的服裝就用上次從軍車上搶來的日本軍服改一下,再用山上的樹葉子染成黑色,對付著也能用。反正隊員們本來穿啥的都有。糧食也是上次從日本人的軍車上搶來的,還夠吃上一陣子。
山上的事還算順當。
山下,黃安的幾次情報,也讓他知道了日本人也一直在積蓄力量。幾個月來,日本人忙於普遍地佔領城鄉,一時抽不出更多的兵力來支援山口。山口中隊被黑虎隊吃掉了的部分,還一時未能補全。雖然山口早就知道了前幾次的噩夢都是黑虎隊乾的,也知道了黑虎隊的老窩就在烏鴉嶺,但是他乾著急,沒力量,眼下只能幹瞅著。不過,據黃安說,山口武的先沒動,可腦袋卻沒閒著,一直變著法兒地想把黑虎隊搞跨。前幾天,婉晴剛生完孩子,黑老鴰就接到黃安的密報,說黑老鴰的父親被日本人抓到了縣城,山口“請”黑老鴰前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