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出來之後,是冀北府,依舊屬於董仲德控制的五府一京。
冀北府往南,經過豫南府後,便是鄂北府了,鄂北重鎮襄陽城,便是南北分界的主要地標了。
襄陽以北是江山,襄陽以南是江湖。
一路走下來,差不多耗費了一個月,算是到了襄陽。
在冀北府和豫南府,林安的感覺是和晉西府差不多的,有著基本的法制規則,官府還在運行當中。
匪寇依舊很多,但大局依舊處於穩定狀態。
軍閥混戰的年代,官府手中的軍隊,那可都是百戰精兵,還不至於淪落到打不贏山賊流匪。
總的來說,氣氛都不突兀。
直到……襄陽。
“先生。”
空幽陰冷的氛圍在看到襄陽城城門的那一刻撲面而來,城門中緩慢走過的農戶看著外面的旅人,那空洞的眼神讓人頭皮發麻……
九月的秋風已經頗爲蕭瑟,捲起地上髒破的嬰兒鞋翻滾了一圈,落葉席地拉扯。
或許是窗戶樞紐已經陳舊,木頭摩擦的咯吱聲悠悠傳來……
文馨兒下意識扯住了林安的衣角,躲在了他的身後,她總感覺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讓她呼吸都有些難受。
林谷豐則是看著城樓上的紅漆寫下的“襄陽”二字頗爲感慨。
飽滿的紅漆彷彿有血要滴下來一般……
“三十六年前,燕王南征,意圖統一天下,中興大梁,在襄陽與湖廣節度使趙燁決戰,鏖戰三月之後,燕王不得已只能繞過襄陽。”
“至此,襄陽孤城困守。”
“三年後,襄陽城破,內裡已無一人,只有骸骨……”
“三十萬軍民,在糧草斷絕後,依靠殺人互食的辦法堅守了兩年……”
林谷豐悠悠的說著襄陽城的往事,他語氣很淡,也沒有進行實質性描寫,但聽聞者能夠體會到那種毛骨悚然的恐懼。
“燕王敗了?”
林安稍稍沉默之後,轉而問向當年的成敗。
“敗了。”
“二十萬大軍被拖在襄陽周邊,兵鋒疲軟,無力南進,打到湘北便再也無法挺進,而且京都生變,楚王造反,燕王帶著殘兵回去的時候,等待他的是三十萬禁軍。”
“大梁朝皇室最後一位雄主飲恨煤山,天下徹底進入諸侯混戰時期。”
“謝北辰不是王庭照,他只是與殤宗皇帝有仇。”
“那個時候如果燕王能夠打贏襄陽之戰的話,天下其實是能夠回到正軌的,大梁未必不能中興。”
“可惜了……”
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土壤的,需要環境的,如同是大一統的和平年代,王庭照想要憑藉一人之力分割南北,那絕無可能。
那種時候,王庭照執意去做的話,只會遭到全天下的反對。
但,燕王南征失敗,天下徹底進入諸侯混戰,長達十年的亂戰把天下打成一鍋粥以後,王庭照的想法就很有受衆了。
愚民、各種心懷鬼胎的利益階層助力之下,王庭照真正做到了。
南帝城起,南北二分,襄陽爲界。
“有些規則一旦打破,崩壞就是必然的結果。王庭照當初借了天下的勢,我們這次也是借了天下的勢。”
“大勢所趨而已,歷史一貫如此。”
“進城吧。”
感慨總結,林安一行三人,終究是踏進了這座鬼城。
城門口只有一個怏倦的老頭穿著軍裝,見到有人入城,他便敲了敲面前的鐵盤子,打著哈欠看著林安他們。
林安掏出三枚銅錢,輕輕放在鐵盤裡,正打算進城。
“乓乓乓……”
那老頭又敲響了鐵盤……
這次林谷豐遞出了錢,是三十枚銅錢,掉落在鐵盤子裡,稀里嘩啦的響成一片,林谷豐這才一笑,拍了拍林安的肩膀,準備一起進城。
“乓乓乓……”
林谷豐的笑容凝固了,襄陽城的規矩,不是十枚銅錢?
“老爺爺,給你。”
林谷豐愣住的時候,文馨兒卻是掏出了三兩銀子,放在了老頭的鐵盤子上。
那老頭這纔將盤子放在一邊,拿起一旁的酒壺灌了一口,不再理會林安他們,這讓他們十分詫異,卻也沒多說,開始邁步進城。
差不多快要通過城門的時候,身後那老頭卻嘶啞著嗓子開口了。
“明月客棧。”
老頭子只說了四個字,完全不理會林安他們有什麼反應,將自己的帽子一拉,就開始睡覺了……
“看來,襄陽城現在很不太平。”
“襄陽城有個規矩,進城交錢給那個老頭,老頭會告訴你一些幫人活命的信息,平常都是十枚銅錢。”
“這一次居然要一兩銀子,足以說明城內的局勢是九死一生了。”
林谷豐很是有些感嘆,但也就如此了,他們一行人,即便是王庭照在這裡,也談不上九死一生。
“那個老爺爺說明月客棧,應該是說那裡是唯一有可能保平安的地方吧?”
文馨兒拉著林安的手,這會也不怎麼怕了,開始認真分析情況。
“也不一定。”
“那個老頭沒那麼簡單,明月客棧可能是活命之地,也有可能是矛盾爆發之地。”
“我們來的正是時候,趕上了大事件。”
林安看著前方若有所思的說道。
“總之,去就對了!”
林谷豐忽然精神了起來,他不在乎老頭是否算計了他們,吸引他們去惹事也好,真正是避禍也好,總之,有大事情就對了。
他一貫是喜歡湊熱鬧、搞事情的……
文馨兒也是一臉躍躍欲試,她跟著林安開始闖蕩江湖,在離開京都之前,那都不算江湖事,是朝堂事。
雖然算是驚心動魄,但好歹在她原來的圈子裡。
如今到了這襄陽,那就真正是江湖事件了,莫名有一種新奇的刺激感。
林安沒有什麼表態,他的表情自從踏入襄陽地界之後就沒有好過,或者說,從那開始,他就沒有笑過。
從蘭城斬下那一刀開始,他就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一些聲音了。
在北方的時候,會有哭泣聲,也會有吶喊聲,也會有祈禱聲,很雜,但卻不是完全的負面和絕望。
但……
自從來到襄陽之後,他聽到的只有烏鴉的啼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