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地方狹小,不是所有守城者都能上城。另一部分守城者安置在城下待命。儘管沒有募兵,但是卻募了些百姓,讓他們協助司後勤之職。
上述這些只是守城的固定要素。此外,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應變。
攻者主動,守者被動。預先料到敵人的攻法,守者自然可以從容應對。然而一旦碰到無法預料的攻法,在極短的時間內倘若沒有想到應對之策,那麼守城的之勢就會轉危。攻守城,既是考驗兩軍士兵的勇猛,更是考驗兩軍主將的智謀。
孫恩雖然成功地從會稽圍城中逃離,但是這次並不不像之前從吳郡逃走時那樣倉皇。他立穩腳跟之後,馬上又收集餘部,開始分兵進攻沿海各鎮。
我進駐句章才十幾天,就有近三千賊兵由海道侵襲過來。
百姓的驚恐、將士的不安是顯而易見的。我只好一再地安定軍心,雖然這個所謂的“軍”只有寥寥數百人而已。
儘管我的內心也稍許有些不安,但是這種不安並不是擔心我會抵擋不住賊軍的攻勢,而是擔心賊兵會在城下久駐。
每一次守城戰,即便不流血也要流淚,即便不流淚也要流汗。一、兩次的守城戰,只是對勇猛的檢驗;而長期的守城戰,則是對意志與毅力的巨大考驗。
自上次與數千賊人在吳郡城外“毆戰”以來,我悟出來一個道理——所謂的“兩軍相爭,勇者勝”,這個勇其實並非蠻勇,而是智勇。那次被賊兵剛剛圍住時我表現的是蠻勇。雖然也殺了不少賊兵,但是我方的人馬損失殆盡,連自己也深陷重圍而無法脫身。千鈞一髮之機,才急中生智改變了戰術,由蠻勇變成了智勇。當我藉助於用勢之後,纔等到了脫身的機會。
之所以一再回味、研究那次戰事,並非是爲這個所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驕人戰績而自得,而是因爲那不僅是我平生的第一戰,也是極其離奇的一戰。
雖然在士兵、百姓中紛紛傳說我當時有鬼神相助,但我截然不相信這樣的無稽之談。不過,既然是人力爲之,那就必然有其原因。每一次回想此事,總可以從中找到一些可取之處,當然也有許多教訓。
記得有一回和劉牢之談到此事時,我們曾討論過“一人敵”和“萬人敵”的區別。其實我覺得,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二者並沒有什麼區別。不論是哪種“敵”,其最高境地,無外乎孫武所說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孤身一人與數千人斗的事,按常理是不可能發生的。但既然此事確確實實是發生了,也只能說是偶然之舉。句章城外目前就有三千賊兵,但我絕沒有信心再次孤身一人出城去與他們相鬥。
即便我佔據了“勢”的優勢,我也不會再鬥得過那三千人。因爲,其時,非危急之時;其人,非必死之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情況根本就不存在。
雖然我不信鬼神,但是我卻相信人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會展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能力。這樣的能力,既可能是體能,也可能是智能。尋常人發揮出超常能力之事,可謂遍拾皆是。
我就曾親眼目睹過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有次和同鄉一起在京口城外開山,結果遇到泥石流。一個跟著我們一起做活的半大孩子逃避不及,被壓在了泥石下面。他的一條腿被一塊巨石壓住,動彈不得。正當我們設法救援之時,那孩子的母親前來送飯。見此情景,那母親把食盒一扔,癱在地上哭了幾聲。
隨後她瘋了似的衝過來,一面吼叫著,一面將那巨石用力一推。接下來便出現了令我們無比驚訝的情景:那塊五、六個壯漢都無法撼動的巨石竟然被那女子硬生生地挪開來。等孩子救出來後,我們再請這個女子去推那巨石,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再挪動它了。她的力氣完全不能和我們相比,連我們都拿得動的石頭她都搬不動。
而這類真實傳聞,我聽說過的就更多了。
吳郡“毆戰”中,我碰巧在“一人敵”時應用了勢;如今在句章面臨大軍臨城,我需要考慮的是在“萬人敵”時如何應用這個勢。只要我能把握住勢,那便可以使贏的可能性更大。
東周時期,同樣是征服楚國,孫武與伍子胥僅用了區區三萬人,而王翦則用了六十萬。儘管戰國末期的楚國比春秋末期的楚國要強大,但是二十倍的懸殊兵力之差,也說明了王翦與孫武、伍子胥之對比。何況率領六十萬強大秦軍的王翦並非庸才,他與白起、廉頗、李牧一起被稱爲“戰國四名將”。此外,管仲當年輔佐齊桓公時,也僅僅只是用三萬人來制衡中原諸國。
兵少何足畏也!
古人的事蹟太遙遠,也摻雜了太多傳說的成分。但是最近的一個例子,豈不是這種理論的絕好證明?謝石、謝玄率謝琰、劉牢之等在淝水以數萬人打敗了不可一世的苻堅近百萬軍隊。這個戰例發生在十餘年前,盡人皆知。在句章的士兵裡,都有曾親自參加過當年那一戰的。
這些事例,雖然沒有機會逐一告知句章的這些士兵,但眼下的首要之務是需要教會這些有些膽寒的士兵們用勢之道,以鼓舞其勝敵之信心。
句章城裡連一個用來演兵的校場都沒有,我只好讓人把府庫的院子裡堆積的雜物移開,挪出一大片空地來當校場用。
除了負責防務的人繼續在城中、城頭巡邏外,其餘士兵都被我招進了臨時的校場裡。這是我第二次跟這些士兵訓話。
我首先將防衛的要點和軍紀重申完畢後,讓這些士兵湊成一個圈席地而坐。我坐在這個圈的正當中。
我面露微笑地環顧了一圈說:“各位知道,我守軍只有三百人,而城外的賊人有數千。各位現在有什麼想法?心裡會不會著慌?”
一個士兵說:“倒是不太著慌。”
“哦?”
“只是有些害怕。”
聽那個士兵這麼一說,所有人都笑了。
我也笑了笑,說:“你說得正是。各位還有別的想法不曾?”
我四顧了一週,那些士兵們只望著我,並不說話。
於是我提高聲音說:“各位不說話,想是與這位小兄弟一樣,都有些害怕。其實不瞞各位,我自己也不免害怕。我也怕賊兵人多勢頭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