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約我來的地方幾乎是山城最繁華或是最時尚的步行街,各種“吧”一個挨一個。什麼“燃情歲月”呀,什麼“卡薩布蘭卡”呀,什麼“喏丁山”哪,對了,春泥說的是在“不見不散”裡等我……
這樣的地方也就是春泥這樣年齡的人才會光顧或是能從中找到樂趣,而像我這樣的中年人,再時尚恐怕也不會常來這種瀰漫無限浪漫和波西米亞風情的地方浪費時間或消磨時光。也就是春泥,換了誰,我也不會來這裡和她在昏暗的燈光裡,喝什麼檸檬汁,吃什麼辣薯片兒,嚼什麼泡泡糖。
在一個隱蔽的角落,我找到了還在咬她好看嘴脣的春泥。
“姚叔啊,我可怎麼辦哪!”春泥像個孩子一樣撒嬌地說……
“什麼怎麼辦哪?!蔽倚闹敲鳎瑓s故意跟她兜圈子。
“哎呀,姚叔哇,我可怎麼辦哪,人家都快急死了!”雖然燈光暗,但我知道春泥的眼圈一定是紅了。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蔽夜室獾跛缚?,就還是無動於衷。
“姚叔!”春泥從對面一下子坐過來,抱住我的胳膊搖著說,“快給我想辦法呀?!?
“我能有什麼辦法。”我還在逗她玩兒。
“你有,你就是有!”春泥嬌嗔地說。
“那個晚會的主持對你真的那麼重要?”我明知顧問。
“要是不讓我主持,我就不活了!”春泥真是越撒嬌越可愛。
“想怎麼死???上吊?哎呀脖子勒得好疼?。√鴺牵堪パ轿业耐妊?!服毒?媽呀好難喝呀!對了,上大風口吹一宿,第二天就去農貿市場——快來買呀,新鮮的美人肉乾啊,不幹不要錢哪!”我興致勃勃地借題發揮著。
“哎呀姚叔,不理你了!”春泥生氣的樣子更是生動。
“好了,不逗你了,你明天就去找這個人,”我把白世康的行長名片遞給春泥,“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不過回臺裡你可千萬別跟任何人說是我給你介紹的廣告贊助,對了,就連你爸媽都不能透露,知道嗎!”我千叮嚀萬囑咐。
“知道了!”春泥說著就摟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臉上連親了三口。
“好啦,讓人看見,還以爲我是你的戀人呢!”我並非口是心非。
“姚叔就是我的戀人,永生永世的戀人——好了,我回去啦,我要早點睡,明天起早去做個美容美髮護理,然後……”春泥用手朝銀行的方向一揮,“姚叔拜拜。”
“拜拜!”我沒有目送春泥,我只是一邊回味春泥的親吻,一邊默默地把哪些猩紅的脣印輕輕擦掉……
大風口位於離市中心一百多公里外的大北嶺。
東北——西南走向的大北嶺用自己獨有的方式突然結束了東北平原肆無忌憚的蔓延,並用它拔地而起的幾百丈高的棕紅色的巖石在遼河平原和遼東丘陵之間橫亙了一道永恆的天然屏障;加上盤臥其下源遠流長的幽幽的大北河,更是連歷史都無法逾越。
然而沒人能解釋大北嶺爲什麼在拔地而起挺身而出以不可一世的姿態傲視羣山與平原的同時,卻又在最關鍵的地方給南北季風留出了一道可以自由來往、隨意進出的天然風口。億萬年來西北與東南季風從這裡你來我往,拉鋸扯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季復一季。然而,再堅硬的巖石也禁不住無休止的勁風的肆虐與剝蝕,風口一毫米、一釐米、一米米地隨著歲月的遠去而不斷加寬加深。
平原吹來的寒流總是夾雜著刺骨的冰雪爭先恐後地從大風口闖入連綿起伏的山地丘陵;那是一種巨能瞬間的釋放,那是一次次摧枯拉朽的掃蕩。風口處任何植物都無法存活,昆蟲們也無論地上地下全無藏身之地;而動物們無論是多麼兇猛與機敏,如果在不適當的季節飛過或走過大風口也會被無比強勁的大風無情地風乾或捲走。
而到了春夏,從丘陵吹來的和煦春風或是夏日的晚風,一旦到了大風口,也會像著了什麼魔一樣,立刻擠壓成所有動植物包括人類都難以承受的推力,將所有膽敢站立其中的一切事物,通通向北推下風口,跌入百丈下洶涌澎湃的大北河,一去不返。
正如一位詩人寫的:一旦風在風口找到出口,它就會在瞬間變成巨禽猛獸,然後開始它無休止的吞噬和踐踏,所有生靈在劫難逃。
然而世上萬事總是有個例外。
例外就出在老虎身上。
當地縣誌上清楚地記載著,大北村的村民幾百年裡曾多次在大風口的風口處發現虎骨。最早是1777年,然後是1789年,再後是1802年、1818年、1841年、1859年、1878年、1896年、1911年、1921年、1936年、1949年、1961年?,最後一次是1975年。
大風口歷史上多次發現或整副或零散虎骨的事實,被博士專家們稱爲“虎骨現象”,並多次冒著生命危險來大北村,親自上大風口實地考察。
後來有一位年輕的博士大膽地推測:大風口上的“虎骨現象”應該是獸中之王老虎在臨終時刻選擇在大風口了結自己生命的一種現象。
這位年輕的博士還進一步推測說,老虎之所以把大風口定爲自己的墓地,是因爲老虎認爲它所選的墓地不會有任何人或其他動物前來打擾,它的遺骸遺骨也就會不爲人知,它作爲獸中之王,也就會死無後顧之憂了。
後來有個更年輕的海歸博士幾乎推翻了上述說法。他更大膽地推測說:其實老虎不是把大風口作爲自己最後的墓地,而是到達老虎墓地的通道而已:老虎是在預感到自己的天年已盡,將不久與人世的時候,就毅然決然地沿著祖先的選擇,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走向大風口,穿過大風口,縱身躍入滾滾的大北河,從而乾淨利索不留任何痕跡地結束自己稱王稱霸的一生。
至於大風口上被人類發現的虎骨,這位海歸博士補充說:那只是極少數由於當時氣候條件極其惡劣而沒能穿越大風口的
個別病殘老虎而已。當然,事實的真相也許只有老虎自己或是大風口或是大北河才真正能說的清楚吧。
不過當地的村民聽什麼都信,聽什麼也都不信。他們只知道當地確實有過老虎,而且知道有過老虎是因爲他們的祖先或者就是他們自己都曾在大風口附近撿到過大塊兒或小塊的虎骨。直到近幾年,還有來自大風口東南的大北村的消息說有人又撿到了虎骨??磥?,當地的縣誌又得改寫了。
而我和大康的生死交情,就是在上山下鄉到大風口東南三公里的大北村時牢牢結下的。那條緩緩流經大北村,總是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亮水河,彷彿又從我記憶的心田裡流過。一瞬間,那時候用革命激情在大紅紙上寫過的“紮根大北60年,不把大北村建成現代化農村不回還!”還有“知識青年一聲吼啊,大風口也要抖三抖啊”再有“身在亮水河,胸懷全世界!”的時代口號和豪言壯語又幼稚可笑地縈繞在耳旁、眼前……
第二天不到八點,我就聽到了電話裡春泥那清亮甜美的聲音。
“姚總監哪,白行長在幾樓哇——我已經到銀行的樓下啦?”
“問問門衛不就知道了嘛!”我嗔怪她。
“人家就問姚叔嘛——”春泥在電話裡撒嬌。
“21樓——別上錯了!”我笑著回答。
“好啦,我就來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上二十一——姚叔,我掛啦!”春泥掛了電話。
“真是一隻快樂的小鳥?。 蔽疫呍谛难e甜絲絲地這麼說著,邊面帶笑容地走進電視臺的辦公樓。
可是我的屁股在我的辦公椅上還沒坐穩,春泥的電話就又響了。
“姚叔——你該死——我不想活啦!”春泥竟然在手機裡連哭帶罵!
“怎麼回事?。 蔽乙活^霧水。
“你騙我,你不是個好人,你壞……”春泥哭得更厲害了。
“怎麼——怎麼回事??!”我被矇在鼓裡。
“你自己去問白行長好了!”春泥也不等我問個明白就把手機給掛了。
“喂,喂……”我關掉手機立刻給白世康打。
“喂,大康嗎,我是老姚,我要見你,你等我!”我不知事情深淺,所以跟大康的態度十分平和。
“來吧,我也正想見你!”手機裡也聽不出大康有什麼不對勁。
於是,我迅速走出辦公樓,鑽進我的奧迪100,掛擋起步,換擋加油,開車直奔銀行。
不會是大康一見年輕貌美的春泥就獸性大發把她給上了吧——我邊開車邊這麼無比小人地想——不至於吧,要上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怎麼地也得獻獻殷勤、調調情、吃吃飯、送送禮物什麼的吧,哪有頭回見面就強入洞房的——我又正人君子地想,按說大康的身份和秉性都不至於一見美女就把持不定啊——哎呀,也許是大康搞錯了吧,以爲春泥是我給他推薦介紹或是買通的小姐了吧,壞菜了,這不是把春泥給坑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