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馬勝利的短暫婚姻非但沒給她帶來任何幸福,反而讓全小隊,全大隊,甚至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了她是個不貞潔的女人,是個跟過野男人的女人,聲名狼藉將她的全部美麗和優(yōu)點全盤淹沒,再也沒有人來提親了,再也沒有人敢愛她了,她也似乎再也沒有資格來愛別人和嫁別人了……
常豐豔就在這樣的心境和氛圍中,與自己的女兒相依爲(wèi)命,到了1969年某一天,她的人生才又一次出現(xiàn)了轉(zhuǎn)變……
東大橋下首紅撿來一隻蘋果。
有一天,已經(jīng)十來歲的首紅放學(xué)後興高采烈地來到常豐豔跟前,揹著手說,姐姐呀,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送給你一個禮物。
常豐豔就蹲下邊來,親切地對首紅說,好哇,送吧,姐姐一樣欣然接受的。可是當(dāng)首紅將一隻通紅的大蘋果捧到她跟前的時候,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趕緊抓住首紅的雙肩,邊搖邊問,哪來的?是不是到公社果園去偷的!首紅被常豐豔的神態(tài)給嚇住了,就小聲地說,不是偷的,是我正愁沒有禮物送給姐姐生日的時候,在路上撿的。
常豐豔立刻警覺起來,馬上說,撿的?在哪兒撿的,不會是在東大橋下?lián)斓陌桑渴准t聽了就睜大眼睛驚訝地說,姐姐真厲害,怎麼會知道我是在東大橋下?lián)斓哪兀砍XS豔聽了更加緊張了,呼吸都急促了,急急地問,你撿到蘋果的時候,看沒看見什麼人?
首紅就說,看見了!常豐豔聽了都快窒息了,她又問,那個人對你怎麼了?有沒有欺負(fù)你?首紅聽了就說,沒有哇,那個人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我,我怕他發(fā)現(xiàn)我撿的蘋果,就趕緊跑開了……常豐豔這才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嚴(yán)厲地對首紅說,再放學(xué),不要從東大橋下過了,遇到蘋果也不要再撿了,聽到了嗎?首紅聽了就天真地問,爲(wèi)什麼呀?
常豐豔聽了就說,不爲(wèi)什麼,你憑空撿了公社果園纔有的蘋果,別人發(fā)現(xiàn)了,也許會認(rèn)爲(wèi)是你偷的呢!首紅這才哦了一聲,對常豐豔點頭說今後一定聽姐姐的話,不再走東大橋下,不再撿路上的蘋果了。
嘴上說不讓首紅再走東大橋下,不讓首紅再撿橋下的蘋果了,可是常豐豔的心裡早就洶涌澎湃,恨不能立刻飛奔到東大橋下,就像當(dāng)年一樣,抓住那隻救命的蘋果,然後還有一個強壯的男人,扯下自己的褲子,撲到自己的身上……
常豐豔手中捧著首紅作爲(wèi)生日禮物送給她的那隻漂亮無比的大蘋果,預(yù)感到一定是鄭國光出獄回來了,不然,不會有人能偷出戒備森嚴(yán)的公社果園的蘋果,更不會有人在偷了蘋果之後,放在東大橋下,作爲(wèi)誘餌讓他中意的姑娘來撿。
常豐豔在心裡嘀咕,都快十年了,他回來了,他又偷了蘋果,又放在東大橋下,又是算計無知的小姑娘來撿——他還打算像當(dāng)年糟蹋我一樣來糟蹋另一
個姑娘嗎?還是想用這個辦法來通知我他回來了,來試探我是否對他還有好感?他一定不知道撿蘋果的首紅就是他的親生女兒吧,那就是說他放蘋果並不是要糟蹋少女;可是他怎麼會知道他放的蘋果就一定會到我的手裡,或是讓我知道有人又在東大橋放了蘋果呢?
常豐豔不住地眨著水靈的大眼睛,思考著手中這隻蘋果的可能的來龍去脈。最後她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去東大橋,若是還能撿到蘋果,若是真能見到那個救過她的命也毀了她的青春的男人,她就一定要跟他說道說道。
第二天一大早,常豐豔來到了東大橋下,就蹲在當(dāng)年鄭國光給她搭窩棚的附近,等待一隻蘋果,或是一個男人的出現(xiàn)。
頭一天,沒有蘋果也沒有男人;第二天,沒有男人也沒有蘋果;第三天,沒有蘋果沒有男人,就連自己的信心也沒有了。常豐豔的手裡捧著首紅給她的那隻蘋果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起來。
一陣陣深切的怨恨向她的心頭襲來,她就邊啜泣邊數(shù)落起手中的蘋果來——都是你呀!若不是你,當(dāng)年我也就餓死了,餓死了也就沒有這麼多的苦楚和悲傷了,都是你的算計呀,才讓我用少女的童貞換來了你的甜脆,才換來了首紅永遠(yuǎn)的苦命呀!可是現(xiàn)在你又出現(xiàn)了,你又來算計我了,你又讓我回到了當(dāng)年的原地,可是摘你的人呢?魚又上鉤了怎麼不見了漁夫呢?
常豐豔哭了一陣,想了一陣,最後決定將自己手上的蘋果就放在原地,如果放蘋果的人看見了,或者領(lǐng)會她的意圖,或者視而不見,那就全憑天意吧。
常豐豔擦乾眼淚,放下蘋果,起身回家。可是剛走了幾步,就有人從她的身後猛地抱住了她。常豐豔如同被一股電流擊中了一般,瞬間就渾身發(fā)抖,之後就渾身癱軟,恍惚中任由抱住她的人擺佈……
就快十年了,那個離開她近十年的男人又回來了,回到了家鄉(xiāng),回到了東大橋下,回到了她的身體裡……她不敢睜開眼睛,她怕這一切都是夢,她不敢撫碰他,她怕侵入她的是另一個男人。她就那麼綿軟無力地任憑那個男人沉默了十年的火山在她溫柔的身體裡盡情地涌動噴發(fā),她無條件地承受他的一切,她無悔地跟他重複那個遙遠(yuǎn)的從前……
鄭國光真的刑滿釋放回來了。他還是用當(dāng)年的老辦法跟常豐豔約了會,續(xù)上了前緣。鄭國光就說,我就知道我放在這裡的蘋果一定回到你手裡的。常豐豔就說,可你不知道撿蘋果的小姑娘就是你的女兒呀!
鄭國光就說,他們怎麼會忍受一個姑娘生的孩子呢?常豐豔就說,還不是我媽媽假裝懷孕,等我生了,就告訴別人是她生了才掩人耳目,過了難關(guān)呀。鄭國光就說,那可真是苦了你呀。
常豐豔就說,更苦的是你的女兒首紅,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她還
以爲(wèi)我是她的姐姐呢。鄭國光就說,以後就好了,等咱倆結(jié)了婚,就告訴她真相,把她接到咱家來,咱們共同生活。
常豐豔就看到了希望,雖然鄭國光大她20歲,可是他們因爲(wèi)首紅已經(jīng)血脈相連了。鄭國光說,也許他們是要懲罰我,我回來就安排我看公社的果園,是夜班,全年的夜班,他們在果園邊上給我騰了一間房子,還給我定了死規(guī)矩:樹上有果看果,少一個記我一次過,少十個就開除我;樹上沒果就看樹,少一個枝兒扣我一個月的工分,少十枝兒就全年白乾。
常豐豔就說,今後就別再偷蘋果給我蘋果了,你給我一個家就比給我一個果園都強啊。鄭國光聽了就說,不是我給你一個家,而是你給我一個家呀!兩個人說話的時候,都是用雙手緊緊地拉住對方,他們生怕再分離,生怕再有一個十年的苦苦等待來無邊無際地折磨他們的心靈。
常豐豔回到家裡就對母親說,給我做嫁妝吧,我要結(jié)婚了。母親先是喜上眉梢地問:結(jié)婚?跟誰結(jié)婚呀?常豐豔就說,還能跟誰,跟要我的男人唄!母親就說,媽知道一定是個男人,可是媽也得知道他到底是誰呀。
常豐豔就說,還能是誰,除了首紅的父親我還能跟誰!母親聽了張開的嘴巴半天也沒合上,好不容易合上了還是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你說什麼……首紅她,她,她爸……那個,那個,那個偷蘋果、坐監(jiān)獄的勞,勞,勞改犯?
常豐豔聽了就說,我不管他偷沒偷蘋果,也不管他是不是勞改犯,我就認(rèn)他是首紅的父親。母親就說,他是首紅的父親,可是那是他乘人之危姦污你的結(jié)果呀!常豐豔就說,可是也是他救了我的命呀!
母親似乎沒話說了,但還是嘟囔說,可是他的年齡太大了呀,你才25歲,花兒一樣,他都45歲了,眼瞅著年過半百了呀。常豐豔就說,年齡就是一個數(shù)字,心靈相通才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我們的緣分早就在首紅身上註定了,誰也改不了了。母親徹底沒話說了,嘆了口氣說,唉,也許這都是命啊!就給常豐豔張羅嫁妝去了。
家裡只要母親同意了,別人也就都不反對了。可是真正的阻力卻來自另一個男人,一個跟常豐豔曾經(jīng)有過關(guān)係,現(xiàn)在又代表組織的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就是在常豐豔20歲的時候,跟他有過三天婚姻的複員軍人馬勝利。
這個馬勝利可不是個一般戰(zhàn)士,復(fù)員回到家鄉(xiāng)沒幾年就當(dāng)上了小隊隊長,不久又當(dāng)上了大隊隊長,等到特殊年代一來,他三步並作兩步,幾步就混進了公社領(lǐng)導(dǎo)班子。
等到了1969年,不到30歲的他已然成了公社的頭號人物,公社革委會的主任,在縣裡也成了縣革委會的成員,在當(dāng)時,簡直就是說一不二,生殺予奪都在他的一念之間,沒有人不巴結(jié)他,沒有人不懼怕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