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衣提著慰問品到醫務樓的時候已經到傍晚休息時分了，少了不少需要回應的注目禮讓她輕鬆了許多。

估計是靜靜安排的急診單間，爲了幫自家隊長善後，還是詭月見隊長唯一的隊員，對此大家都沒有怨言。

“士兵長！”靜靜一見眠衣就立正行禮，私下無論關係有多好，公共場所必須要上下級分明，這是責任與義務。

“行了行了，都到休息點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先回去吧?！彼揪筒惶诤跛腊宓亩Y節，該正經的時候正經就好，這又沒有行政部的人，怎麼著都無所謂。再且，靜靜留在這裡會礙事，趁早打發她回去比較好。

靜靜望了望一直守在牀邊的詭月見，“這......”

“沒事，沒事，回去吧。”眠衣招手趕人，然後把門給帶上。屋內就剩三個人了，眠衣也就懶得裝下去，她走到牀的另一側，瞟了一眼有點不知所措的詭月見，不禁忍笑的碰了兩下七晚的手臂，“七晚，沒別人在了，起來吧。”

緊閉的雙眸毫無預兆的睜開，他看了看眠衣再看了看藏不住滿臉震驚的詭月見，對著他露出關懷的微笑，“你沒受傷吧？”

總覺得畫面看起來有點怪異，躺在牀上的“病人”詢問自己的看護人有沒有受傷，就好比臺下的學生詢問老師有沒有聽懂自己講解的題目一樣，身份互換的感覺。

七晚直接解開衣服，把腹部兩處已經處理好的位置顯露並把粘在上方的紗布撕掉。傷口儼然已經癒合了，連傷痕都沒有留下。

詭月見緊皺眉頭，一副要解釋的神情盯著眠衣。

“想聽我解釋嗎？”眠衣有觀看直播，自然知道七晚那不過是小傷，疼痛是其次，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不和月月動手，因此很有必要裝一下。她帶來的慰問品是一堆食材，言下之意非常清楚，“我餓了，一會再說行不？”

只不過讓觀衆白白期待了一番，因爲昨晚的事而上頭的胡最最，因爲沒有補給微光不足而急於結束戰鬥的詭月見，還有因爲眠衣的囑咐而逃避和月月對戰一心只想解決最最的七晚......這場模擬戰時長不足半小時，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技術可言，莽就完事了。

“七晚是異祟，自然七夜也是?！泵咭乱贿呄粗巳~子一邊用十分簡短的話語向月月解釋，沒有給月月反應的時間，她繼續說道，“七夜和七晚實際上不是真正的姐弟，因爲混了同一只異祟的血所以纔有這個聯繫?！?

異於常人的身體爆發力，超常的治癒力，還有那雙在黑夜中的流光飛舞的眼眸......七晚按照眠衣的吩咐一點點的向月月暴露自己的不同。月月也不是沒有往異祟這方面想過，當眠衣給了這個解釋之後，一切都可以說通了。只是他沒想到那些違背自然的實驗真的造就了這些禁忌之物的存在。

“除了虎，七晚身體裡還混了蛇的血?！泵咭碌膭幼魍ｎD了一下，細細的水流在水面蕩起一層層漣漪，她看見自己的猶豫，接著下定決心要隱瞞下去，“所以七晚他很喜歡水，經常會忘我的泡在水裡睡著，如果他洗澡時間過長的話，你記得去撈一下他。還有注意讓他保暖，體溫過低的話他會行動變慢，還有可能昏睡冬眠?！?

“......”爲什麼要說得像臨終託孤似的？詭月見的疑問到嘴邊都沒有說出來，他害怕眠衣不否認他說的話。這個想法只有零次和無數次，眠衣卻一遍又一遍的驗證著他的想法。他微微皺眉，最後只回話一句，“我知道了?！?

小小的廚房一下子變得很安靜，細細的水流和食物煮沸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有些刺耳。

“你是想等你死了再告訴他嗎？你想寵著他到什麼時候？”眠衣一直想無視胡最最的質問，奈何那像一根刺一樣紮在她的心臟裡。她一直告訴自己還不是時候，實際上真的不是時候嗎？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接受這個現實的或許只有她自己一個。

“月月......”

空氣凝固了，一瞬間變得尤爲沉重，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並不害怕死亡，她害怕的是自己的死對身邊的人造成傷害。

詭月見在安靜的等著她說完。

“我已經時日無多了?！闭f出來的那一刻，眠衣如釋重負。

聽到這句話的月月沒有太大的反應，緊緊的捏著筷子，異常平靜的回覆道，“嗯?！?

兩人之後一句話都沒有說，三個人時沉默也一直在持續。連道別都沒有，眠衣收拾好廚房就拿著廚餘垃圾走了。

“你知道眠衣的身體情況嗎？”見七晚點頭，月月有些焦慮了，“爲什麼就瞞著我？”

“不是眠衣姐姐告訴我的......是.......”七晚突然住嘴急剎車，“是我自己發現的。”

在初次見面的時候，七晚就發現眠衣的身體狀況了。雖然不像真正的異祟那般具有嗜血性，七晚卻能通過氣味判斷一個人的身體狀況，初次見面的時候，眠衣就散發著一股不好吃的“味道”。這種情況一般會出現在老弱病殘的人身上，當時眠衣在那羣人中看起來最年輕，但卻是唯一散發著不好吃的“味道”的人。在奪城戰之後，那股“味道”更加明顯，眠衣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將死之人，總希望你能儘快的獨當一面。

所以七晚按照眠衣給他規劃的路線走，包括和月月組隊。眠衣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絲毫不懷疑不拒絕，哪怕眠衣把他交出去，也一樣。

眠衣盯著那明亮的陽臺看了許久，掏出一直隨身攜帶的老式GPS，上面的紅點在同一個地方很久很久沒有動過了。她把GPS丟在地上，用腳跟摩擦捏碎，再一腳把小碎片踢進旁邊的草叢裡。

回辦公室的路上偶遇了剛從模擬戰場出來打算無視和自己插肩而過的胡最最，眠衣也沒有打算和他閒聊，在兩人靠得最近的時候小聲的說道，“我和月月說了?！?

胡最最停下腳步，轉身問道，“全說了？”

眠衣也停下來了，她背對著最最回答道，“七夜和七晚的身份和時間不多兩件事。”

真相......還不到時候。

她接著走，胡最最沒有再阻攔，這大概是她做出的最大讓步了。真相要是現在讓七晚知道，那一切都完蛋了。

這一晚，給最後的結果留下了不確定的因素。誰也沒有想到眠衣欺騙了所有人，把真相完全掩埋。

“帝天，這件事不能讓眠衣知道，不然她會毫不猶豫的殺了我。你明白了嗎？”她以自己的生命作爲要挾，臉上掛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白大褂上沾染的鮮紅讓胡帝天不自覺的別開視線，最後妥協地點頭。

他不敢去看博士身後那可怕的場景，他們都是幫兇，他們都是虛僞的好人，是他們的縱容讓事情進展到無法收拾的殘局。他們不敢告訴眠衣，他們害怕失去那個溫柔的博士。

“乖孩子。”博士輕拍了兩下帝天的腦袋，轉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看著手術檯上被捆綁掙扎哭泣的孩童，她轉頭對著帝天露出無比“純潔”的笑容，甜甜的說道，“存貨快不夠了，要繼續增加哦?！?

帝天眉頭緊皺，垂落的雙手緊緊得握成拳，用盡全身力氣，顫顫巍巍的只吐出一個“是?！?

不顧那慘痛的悲鳴，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帝天快速的逃離這個地方。他快步躍進，尋找到一片無人的地方開始乾嘔。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無力的靠著樹幹癱坐在地上，臉上毫無血色，接著他宣泄情緒瘋狂拔著地上的草，無聲的落淚。

回到基地的帝天已經處理好自己的情緒，和以往一樣，他在門口深呼吸準備打開門進去，身後傳來了聲響，他立即抽出腰間的武器轉身戒備。

眠衣纖細的手抓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捆綁著各種曾經作爲食材的動物異變的異祟，這些是他們的口糧。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你在幹嘛？”

他打量了眠衣一番，和博士一樣，眠衣的血腥味也很重，但他並沒有什麼生理反應。他收回武器，嫌棄的笑道，“你又去哪裡狩獵了？附近的異祟都要被你殺光了?！?

“正前方十多公里那聚集了一些倖存者?！泵咭聸]有拖著重物的知覺，輕鬆前行，來到帝天面前，“你要去救他們回來嗎？”

“存貨快不夠了。”博士的話在他腦海迴盪，“我會派人去轉移他們到安全的地方的?！?

這些人自然都要“救”下，否則也不知道博士會做出什麼事來。帝天一如既往地說著漂亮的話，要隱瞞的人只有一個，對他們來說不是難事。真的不是難事，不管他們說什麼，眠衣都會相信的，所以......帝天好想撕爛自己的嘴。

“夜夜什麼時候回來？”眠衣不再詢問那些陌生人的事，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夜夜了，不禁有些掛念。明明以前都沒有掛念過誰，現在她慢慢的變得更像個人了。

“博士剛傳來消息說她那邊的事情還沒處理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帝天接過眠衣手中的繩子，就像背下了準確無誤的答案一樣進行一問一答。

“博士，不能這麼下去了?！币缘厶鞝懯?，他們跪在博士面前，苦苦的哀求她停下這種錯誤的做法。他們已經不想再對眠衣說謊，他們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如今他們名聲大噪，就算不用去“救”人，也有人親自送上門來。再不收手，事情將會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這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博士依舊在笑著，只是這笑容異常慎人，她一把抓住帝天的頭髮往上扯，逼迫他看著自己，她的腳踩著帝天的手毫無感情的用力碾壓，“帝天，你知道你們在說什麼嗎？”

一羣人跪著，不敢去阻止也不敢回話。

“差一點就成功了，你們才阻止我？你覺得可能嗎？??？怎麼？現在想做好人？想改邪歸正？就憑你們這些幫兇？這些劊子手？別笑死人了！”博士的神情變得異常的猙獰，她把帝天的腦袋往前一推，甩一甩吹一吹柔弱的手。一轉臉，像個無事人一樣笑道，“再給我一批人，明白了嗎？”

還是沒有人敢回答，一片寂靜之下，博士拿起胸前口袋放著的鋼筆，把蓋子隨手一扔，她拿筆尖對著自己的脖子，“帝天！按我說的去......”

“嘭！”

一聲槍響打斷了博士的話，所有人同時看向槍聲的來處。

眠衣正站在入口樓梯處，微光凝聚成的槍還不夠理想，槍口冒著淡淡的煙。她看著博士倒下，在衆人的矚目下走下樓梯，走到博士身邊。

“眠衣?。?！”帝天崩潰了！他忘記了戰術，忘記了身法，像個瘋子一樣拿著利刃衝向眠衣，橫切豎砍，簡單的幾個動作卻耗費了他全身的力氣。他把利刃插在地上，支撐著身體，對著眠衣咆哮，“爲什麼要殺了博士？爲什麼？”

誰都不想揹負殺害博士的罵名，但眠衣看起來毫不在意。她依舊是那個樣子，和被博士撿回來的時候一模一樣，不管是外貌身高還是表情，至始至終都沒有變化。她把博士丟在一旁的筆蓋撿了回來，從博士手中拿走了鋼筆。

面對衆人的咆哮指責，眠衣一直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博士上揚的嘴角，等他們累了，都安靜下來了，她才面無表情的落淚，“這是我和夜夜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