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寧遠如被人當頭棒喝,雙耳中嗡嗡作響,半響,方纔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方纔說什麼?”
古衛慚愧的低下頭:“世子見諒,屬下無能,屬下昨夜把脈時未曾發現舒姑娘的心、肝都受了重創,沒有早早施針、下藥,延誤了時機,此刻她的脈搏變得兇險無比,怕是、怕是撐不過三天了!”
聞言,桑寧遠憤怒無比,一把擰住古衛的衣襟:“簡直是一派胡言!她明明已經醒了,你沒有看到嗎?昨天你不是跟本世子保證只要她醒來就無大礙了嗎?她現下醒了,你怎麼反而咒她活不過三天!”
古衛低著頭,滿臉的羞愧:“屬下無能!舒姑娘這是、是迴光返照!”
一句迴光返照,已然宣判了死刑。桑寧遠的心瞬間跌落到谷底,他的眉間佈滿了風霜,好似蒼老了十歲,無力的擺了擺手:“你出去吧!”
“世子……”
“你出去,立刻給我滾出去!”他的面部猙獰,忽然大吼。
古衛不敢耽誤,忙退了出去。
桑寧遠一屁股坐到牀邊,將舒悅凝從牀上抱起,摟到懷裡,與她臉頰相貼,道:“你、你會好起來的,對嗎?”
舒悅凝嘴脣一直在動,古衛的話她都聽到了,雖然不甘心,可她必須面對現實。現下,她能做的,就是讓桑寧遠替她報仇,無論是傷害她的張棟,還是間接傷害到她的卞子棟。
“張、張棟……”終於,她發出了低低的聲音。
桑寧遠一愣,眼神哀傷的看著她:“悅凝,你想說什麼?”
“張棟,張棟是、是賊匪!”這樣短短一句話,似耗盡了舒悅凝所有的力氣。
好在她說得雖不清楚,桑寧遠卻是聽明白了,他無比震驚的看著她:“你是說,張棟是匪徒?”細細一想,桑寧遠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難怪前縣丞剛上摺子稟報匪患,縣府就被匪徒洗劫,定是前縣丞發現了什麼,爲了不著痕跡的殺人滅口,張棟纔想出了這麼一個主意!這麼說來,是他將你打傷,來不及逃脫,遂假裝成和你一起遇襲的樣子?”
他聽懂了!舒悅凝激動起來,抓住他的手,又道:“王、王家村和、和張莊可疑,許、許那裡的人全、全是賊匪!”
她被他疏遠在卓家,毫無怨言,竟一直在幫他調查匪患一事!
瞬間,震驚、佩服、憤怒等等情緒充斥在桑寧遠的心中,最後,這些情緒反而都淡去,只剩下滿滿的心疼!
他親吻她,毫無章法的吻,也不知道自己吻到了她的哪裡,一會是嘴脣,一會是鼻子,一會是臉頰,邊吻邊低喃:“別說了,你累了,休息會,再休息會!”
舒悅凝搖頭,她要說,她感覺自己的內臟即將被撕裂,她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她要趁著來得及,將未了的心願都了去!
她看著他,用滿含深情的眼神,此刻的她身體是脆弱的,可理智卻異常的強大,她知道,面對死亡,人們總是會脆弱,面對病弱,人們總是會疼惜。
她要抓住這個時機!
“世子……我、我這可算是立功?”
“算,當然算,等回京,我上奏陛下,給你討個封號,怎麼樣?”
“封號……我、我怕是等不到了,諡號還、還可以。”
桑寧遠的喉頭哽咽,努力扯動嘴角:“盡胡說!”
“我、我沒有胡說,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我只求世子給、給我一個承諾,算、算是我此番立功的獎賞!”
桑寧遠看向她的雙眼,怎麼忍心拒絕她,此刻,只怕她要他的命他都會答應。他點了點頭:“你說,你要什麼承諾!”
“我、我回不了京城了,也報不了仇了!希望世子給、給我一個承諾,一定要殺了卞子棟!殺了他!”舒悅凝說這話時,雙眼通紅,她想到了儒雅的桑瀟風,想到了他被逼服用五石散,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
桑寧遠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落淚,只當她是憶起了卞子棟對她的折磨和羞辱。他的胸中有萬丈怒火,若此刻他們身在京城,他定已經拔劍衝到卞府去殺人了。
以前能夠理智行事,但現下,他無法理智,她要死了,懷著憤恨和羞辱死去,這個事實令他難以忍受:“你放心,只待回到京城,我定將他碎屍萬段!”
聞言,舒悅凝笑了起來,這一笑,牽動了五臟,劇痛猶如猛獸般吞噬
了她所有的感知,她身上溢出冷汗,痛苦的大叫起來,身體繃得緊緊的。
見狀,桑寧遠慌了,死死抱住她,不讓她動彈,好似這樣就能減輕她的疼痛。
可是,沒有用,他只能看著她在他懷裡疼得死去活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劇烈的疼痛讓她乏力,她不再繃緊身體也不再大叫,像是離開水太久的魚兒般,張嘴輕輕喘著氣,氣息是那般微弱。
桑寧遠將她放到了牀上:“你睡會,等睡醒來一切都會好的!”
舒悅凝閉了眼睛,蒼白而佈滿傷痕的臉顯得那般恬靜,恬靜得桑寧遠想伸手去試探她的鼻息。
他靜靜的坐了會,這個時候,他應該出去辦正事,既然有了線索,就該趁熱打鐵。可他捨不得離去,只出去匆匆交代了一番,又折了回來,欲陪她一起睡。
桑遊的聲音忽然在外間響起:“爺,慕容子墨給爺回信了!”
反應半響,桑寧遠纔想起他五天前飛鴿傳書給慕容子墨,向他討要凝脂膏的事情。盼了很久的回信,此刻他卻顯得意興闌珊,也不出去,徑直躺到舒悅凝身邊,攬住她:“他提了什麼條件?”
“他說,他不要金銀,也不要奇珍異寶,他只要、只要……”
聽桑遊在外間說得吞吞吐吐,桑寧遠不耐煩了,厲聲問:“只要什麼?”
“只要世子爺將舒姑娘還給他!”
聞言,舒悅凝睜開了眼睛,迷茫的掃向桑寧遠,桑寧遠趕緊笑起來,摸了摸她的腦袋:“快睡吧,快睡吧!”
她這才重新閉上雙眼。
桑遊在外面等了片刻,得不到桑寧遠的指示,也不知道里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只能試探的喚一聲:“爺?”
桑寧遠回神,咬牙切齒道:“他做夢!”
“那世子,這信該怎麼回?”
“不回!”桑寧遠斬釘截鐵的答。
“可、可孟公子還等著凝脂膏。”
“另想他法!”
聽他說得乾脆,桑遊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當即不再多言,退出了外間。
舒悅凝將他們主僕間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直嘆慕容子墨錯失了一個好機會,明明石磊已經替她傳了口信到成王府,怎麼他還犯糊塗呢?
胡思亂想一番,許是太累,即便身上到處都疼,舒悅凝竟也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間傳來吵鬧聲,舒悅凝不安的蹙了眉頭,不願意醒來,直到聽見有人提及了她的名字。
“桑大哥,難道舒悅凝比我哥哥還要重要嗎?爲什麼不答應成王的條件,你別忘記了,我哥哥也是爲了救你和其他人才會受傷的!”
這尖利而激動的聲音,一聽就是孟鶴的。
“本世子做的決定,輪不到你一個奴婢來置喙!”桑寧遠冰冷的聲音傳來。
外間,立刻安靜了。
看來都被桑寧遠無情的話給驚到了,舒悅凝能想象得出孟鶴此時一定是雙眼含淚、楚楚可憐的委屈樣子。奴婢,孟鶴確實只是襄陽王府別院的奴婢而已,可惜她看不清楚這個事實,一向以主人自居。桑寧遠這大實話無疑打破了她的幻想,真是太不憐香惜玉了!
“哇……”憋悶許久,孟鶴的哭聲爆發。
舒悅凝頭疼得很,魔音灌耳般難受。
“閉嘴!出去!以後若本世子沒有傳你,你不得亂闖!”桑寧遠的話乾淨利落。
他在心煩,心煩到連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了。舒悅凝嘆一口氣,對他生出了隱隱的愧疚。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很快又消失,許是孟鶴跑了出去。
外間,重新安靜下來,桑寧遠淡淡開了口:“王家村和張莊那裡查出什麼了嗎?”
“回世子爺,我等扮成商人抑和迎親隊伍,帶著錢財從王家村經過了數次,並未見有什麼動靜,會不會弄錯了?”桑遊答到。
桑寧遠未答桑遊,轉而又問:“徐暢,你那裡呢?”
“屬下也和桑遊一般去張莊試探了,並未發現什麼。”
“莫非,真的是弄錯了?”桑寧遠懷疑到。
“要不,我們再加派人手監視王家村和張莊?”
聽到這裡,舒悅凝試著起身,許是睡了一覺,她竟不覺得乏力,也不覺得疼痛難忍了。
她隨便披了件外衣,走到外
間:“世子!”
桑寧遠一看是她,忙起身責備道:“你怎麼起來了,還不快回去睡覺!”
舒悅凝搖搖頭,掃視外間一圈,發現有幾個生面孔、身上穿著將軍的鎧甲,應該是朝廷的武將。
她也不管自己在衆人眼中是何模樣,落落大方的一笑,算是打招呼,道:“我聽到世子和諸位的談話,不放心,起來看看。”
她一開口,桑寧遠就發現她的精神比之前好多了。他不覺得欣慰,反倒更加難過,因爲他想起了古衛的那句迴光返照。莫不是,越接近死亡,她越有精神吧?
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她立刻感覺到了他的擔心:“世子,我沒有事,可否讓我說兩句?”
“你說!”
“昨日傷我的人是張棟,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
桑寧遠:“此事,已經查清楚,古大夫也已在張棟的體內發現了你射出的金針,人證物證俱在,他已經被關押起來了!還有……”說著,他心酸的看她一眼:“張棟傷你是在前天,你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舒悅凝愣住,她以爲只是睡了一會,竟已經過了一天一夜?
古衛說她活不過三天,如此說來,她豈不是在睡夢中走完了剩下時光的三分之一?
真是個令人傷感的事實!
好在,她想到了正事,沒有讓自己沉浸在對死亡的恐懼中去:“那,諸位是否相信張棟是山賊?”
桑遊:“當然!”
“既然相信,諸位就該知道他有多狡猾!這裡的匪患素來猖獗,卻無人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這與張棟不無關係。他事先早已經接到朝廷的指令,讓縣府的人協助世子剿匪,他又怎麼會放任同夥在此期間劫殺搶掠呢?他早就料到,只要這段時間大家相安無事,我們很快會無功而返!”
舒悅凝此話一出,衆人紛紛點頭,都覺得有道理。
徐暢開口問:“照舒姑娘這麼說來,我們裝扮成商人誘引他們的法子行不通了!那我們該怎麼辦?怎麼才能查到證據呢?”
舒悅凝笑,反問:“爲何要有證據?我很肯定王家村和張莊有問題,他們不養家禽和牲畜,又沒有什麼能工巧匠,僅僅有幾畝天地,卻能比別村都過得富足,單單這一點,就能肯定他們的錢財來路不正!”
一個武將道:“姑娘說得是!那我們該怎麼辦?”
“很簡單,立刻派兵將這兩處秘密包圍起來,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衆人驚了,還是方纔說話的那武將開了口:“姑娘這說的什麼話?村子裡有老人和小孩,若他們不是賊匪,我等豈不是要落下個殘害無辜百姓的罪名?”
舒悅凝答:“說來說去,你們只是害怕錯殺無辜而被朝廷怪罪!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擔心,,只要你們將縣府牢牢掌控住,不放裡面的人出去通風報信,那兩處村子裡的賊匪就容易對付得很!只需在圍村之時大喊張棟已經認罪伏法,所有賊匪皆就地誅殺,你且看他們反應如何!”
“這……”
“若他們立刻與你們廝殺,可見他們真的是賊匪!若他們一個個膽小躲避,那就是我錯了,大家也不必擔心,只需在村裡裝模作樣的查查,找找,然後說賊匪已經跑了,並不會影響諸位的英名!若我沒錯,事後諸位一定要記得搜查村子,說不定能發現無數的奇珍異寶。”
舒悅凝話落,桑寧遠點點頭:“桑遊,你帶著兩千人馬去王家村,依照夫人所說行事!徐暢,你帶著兩千人馬去張莊!剩下的人馬聽趙將軍的調令,嚴密把守縣城城門!”
衆人聽命,紛紛散去。
舒悅凝看向桑寧遠:“世子不去看看?”
桑寧遠搖頭:“不去,我相信你的判斷,此番必定萬無一失!”
他看她的眼神太過專注,專注得讓舒悅凝承受不起。她不由扭開了頭,心裡悶悶的。
她幫他抓到賊匪,他爲她殺掉卞子棟,這本是再公平不過的交易,可若夾雜了太多的感情,這公平二字怕是無從說起。
舒悅凝自認坦坦蕩蕩,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臨死了,卻欠著別人的,這可怎麼辦?
她得還,能還多少還多少!
她想到了方纔孟鶴和桑寧遠的對話,他看似無情,其實心裡對孟路是有愧疚的吧?若她想法子揭穿孟路的騙局,除去他的愧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