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午過去,舒悅凝失算了,根本沒有人找上門來威脅她。
太后那邊倒是賞賜了一堆珠寶和補品。大約是聽說她所懷的是男胎,太后心情高興,還特別賞了三個御廚給她,讓她在宮殿中另開一個小竈,又派了三個女官到她殿中侍候。這等待遇,即便是今上最喜愛的嬪妃也沒有享受過,一時間,羨煞了許多宮人。
宮門將要關閉,還不見有人找上門,舒悅凝心裡犯起了嘀咕。吳凱背後的主子,到底是誰?
若對方立刻找上門來,她反倒不擔心,對方根本是個沉不住氣的,無非被威脅一番。可對方隱而不發,藏在暗處不露面,這讓她如芒在背。
夜幕越來越深,她卻沒有一絲睡意,躺在睡榻上輾轉反側,不經意間,似乎聽到外間有些動靜。
她用手支起身子,看向外間,微弱的燭光一閃一閃,不像是有人在走動。
或許,只是錯覺!
她重新躺下,不經意間扭頭,發現不遠處立著一個黑影,著實嚇了她一跳。
她屏住呼吸,直直地盯著對方,思考著該不該大喊。
“悅凝,是我!”對方開了口,聲音輕柔。
“瀟風?”
“是我!”說著,他走到了睡榻旁。
“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我、我想看看你!”
舒悅凝沉默了,因爲不知道桑瀟風到此來的目的!是真如他所說,還是爲了問罪於她,爲何不兌現承諾讓他成爲饒騎都尉,抑或,他是御醫吳凱身後的人?
“怎麼這麼看著我?”
桑瀟風的問話將舒悅凝從思緒中喚醒,她笑了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桑瀟風!很有可能是宮人裝扮的哦!畢竟這個時候宮門已經落下,想進來不容易!”
聽她說笑,桑瀟風也起了玩笑之心,彎腰將臉湊到她跟前:“摸摸看,有沒有人皮面具?”
太近的距離讓舒悅凝不適應,她不著痕跡的退了一下,就是這麼一下,卻被桑瀟風察覺到了。
他苦笑,沒有點破。
畢竟不是以前的關係,舒悅凝十分自覺地起身披了件衣服,方纔壓低聲音道:“你知道陛下的旨意了?”
桑瀟風點點頭:“知道!”
“對不起!”
“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當初我明明答應了讓你當饒騎都尉,結果……”
不等她說完,桑瀟風淡淡的打斷她的話:“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並非一定要當饒騎都尉!再說,這是陛下的聖旨,與你無關,不是嗎?”
舒悅凝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撒謊,顯然是最好的選擇,偏偏她無法做到。她甚至不敢面對桑瀟風的眼睛——晶亮的眼眸,黑暗根本無法掩飾它們的光彩。
面對它們,舒悅凝有種被洞察的錯覺!
“怎麼不說話?”他又問。
舒悅凝看向他,尷尬一笑:“只是在想陛下爲何不喜歡你……”
“呵……”桑瀟風笑出聲:“豈止是不喜歡?分明就是厭惡!他和父王一樣,都恨不得我死!”
舒悅凝蹙了蹙眉,不喜歡他說話的口氣,更不喜歡他目空一切的神情:“他們,都是你的長輩。”說到此,發現桑瀟風露出嘲諷的笑,舒悅凝索性換了個話題:“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對了,你冒險進宮到底是爲了什麼?”
“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
他說得極認真,瞬間,舒悅凝感覺周圍的空氣都變了,令她想要逃避。
他卻彷彿沒有看到她的躲閃,繼續道:“你現下身份不同往日,我若貿貿然與你相見難免會給你惹來麻煩。想見你,就只能在夜裡來。”
他說著說著,聲音似有幾分哽咽。舒悅凝以爲他哭了,忙看他的臉,光線灰暗,看不清楚他臉上有沒有淚珠,只覺得他的眼睛比方纔黯淡了。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沒有依據,但舒悅凝肯定發生了令他難過的事情。
桑瀟風沉默片刻:“你看出來了?”
“能和我說說嗎?”
“不過是些糟心事,不說也罷!”說著,他看向她,眼中流露出脆弱:“能讓我抱抱你嗎?”
這個要求,實在無禮,但舒悅凝不是這裡的人,這裡的禮教對她來說一錢不值。在她眼中,桑瀟風只是曾經愛過她,關心過她的人,而現下,他難受了,需要她的安慰。
她展開雙手,走向他,大方而堅定的摟住了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話畢,她用手拍了拍他結實
的後背,隨之而來的,是他身體的僵硬。
好一會,他的身體才放鬆下來,伸手回抱住她:“如果當初我們沒有回來,該多好!”
若是他們真的遠離了京城,現下會是什麼樣子?或許,已經有了一個孩子,此時正過著最平凡的生活,也或許,她早已經毒發身亡,而他正守在她的墳墓前買醉。
說不上哪種生活更好,對比現在,舒悅凝只感到了悵然和唏噓。
也不知過了多久,桑瀟風忽然低頭吻了吻她的頭頂,輕輕一碰,而後迅速離去,短暫的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悅凝,謝謝你!”
她張嘴,想說不用謝,可又覺得這話十分諷刺。
與之同時,他鬆開了她,後退一步:“悅凝,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什麼?”
“前日圍攻你府邸的亂民,很可能是……”
“是什麼?”
“是受父王指使的!”
舒悅凝雙眼圓睜,驚得提高了聲音:“你說什麼?”
桑瀟風警覺的看向外間,確定守夜的宮人沒有被驚醒,立刻做了一個小聲點的手勢:“我說,那些亂民很可能是聽命於父王!”
“證據呢?”
“我……我拿不出來,但有兩件事情,十分可疑。”
“什麼?”
“其一,我和公主適逢新婚,按例是該休假在家,可父王卻替我做主,讓我去替魏克輪值一宿。”
“你說,是襄陽王讓你那夜去當值的?”
“是!我也覺得奇怪,一來父王他從不管我的事情,何況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二來,魏克的職位卑微,依照父王的個性是不會和他打交道的,我當時問過父王,但父王說魏克上門求見時我剛好不在,他見魏克是個有前途的人,遂替我答應下來,只當是送了個順手人情給魏克,以後沒準有用!我起初沒有懷疑,但近來越想越不對勁……”
原來,是襄陽王安排他去輪值!這倒是解釋了慕容子墨提出的疑點之一!
她鬆口氣,不是他在算計她!
“你剛纔說有兩個疑點,還有第二個呢?”她問到。
“聖旨下後,父王暴怒,好像很失望!還有公主……偷偷去見了父王,談了很久纔出來。加之公主早先主動找你讓你任命我爲饒騎都尉,我不得不懷疑他們早就聯手了。”
舒悅凝心中五味陳雜,這事不是桑瀟風做的,可卻是他的親人所爲,他夾在中間,定是很難受!想到襄陽王對桑瀟風一貫的態度,舒悅凝試探道:“襄陽王是不是打你了?”
“沒有!”
舒悅凝不信,想到方纔她拍他後背時,他身體的僵硬,莫非拍到了他的傷口?
思及此,她上前,狠狠拍了他的腰側一下,他立刻疼得倒抽一口氣。
舒悅凝的臉色變了變:“他用什麼打你?鞭子,還是棍子?”
“沒有……”
她激動的打斷他的話:“還想騙我!”
他抿了抿嘴脣,悶悶道:“鞭子。”
“疼嗎?”
“不疼,比起以前,他這次算是手下留情了,畢竟我現在是駙馬,他可不敢將我打死打殘!”桑瀟風說著,嘴角勾了勾,眼中滿是冰冷和嘲諷。
舒悅凝的心酸酸的,喉嚨哽咽:“瀟風……”
“不要擔心我,我沒事!”說到此,他頓了頓:“這些事,原本不打算告訴你,但又怕你毫不知情沒有防備,日後吃了虧。”
“我知道,我知道,謝謝你……”謝謝你總是無私的幫助我。
桑瀟風想給她一個微笑,可是這笑還沒有完全綻放,他便劇烈的咳嗽起來。因爲擔心吵醒外間守夜的宮人,他只能刻意的壓抑自己,身體劇烈抖動半響,臉都憋紅了,咳嗽還未停止下來。
見狀,舒悅凝忙去扶他,7手不小心碰到他的身側,竟然是一片濡溼!
她愣了愣,這個時節天氣並不熱,自然不會是汗,難道是……
想到此,她把手放到鼻子下一聞,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她臉色一變:“你的傷沒有好?還是,被襄陽王打的?”
桑瀟風搖搖頭,終於止住了咳嗽,呼吸稍顯急促:“我無礙!”
他不肯說,她卻能猜到大概,定是襄陽王使了大力打他,讓他舊傷未愈又填新傷!
難怪,他會冒險來見他。只因爲,他不僅身體受了傷,還有心靈也受了傷,纔會向她尋求一絲的慰藉!
瞬間,她的心裡充滿了濃濃的內疚感,若非她臨時改了
主意,建議今上將禁衛軍一分爲二,他沒準就不會捱打。
這個時候,舒悅凝不想去計較襄陽王這般做的目的,她只想讓桑瀟風好受些,可是,她似乎什麼都做不了。
她只能說幾句無關緊要的安慰話語,然後目送他離開,即便留他休息片刻也不行!因爲他不能與她有任何瓜葛!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她站在窗戶邊,黯然的想。
“怎麼,捨不得他走?”突兀的男聲從角落處傳來,舒悅凝再次被嚇住。
很快,來人走到了窗前,藉著微弱的月光,她看清楚了對方的臉:“慕容子墨,你來這裡做什麼?”
慕容子墨的臉色十分難看:“我若不來,又怎麼會知道你與桑瀟風深夜私/會?”
“你!”
“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和他還藕斷絲連!你說,若是桑寧遠泉下有知,會作何感想?”
“你閉嘴!寧遠他,沒有死!”
慕容子墨挑了挑眉:“死不死對你來說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他對我來說……”
慕容子墨堅定的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對我撒謊,你對他怎麼樣,只有你心裡清楚!我不感興趣!”
他的口氣輕蔑,令舒悅凝很惱火:“你滾!”
慕容子墨咧嘴笑開:“你確定讓我滾?若我滾了,你後悔怎麼辦?”
“呵……真是天大的笑話,我會後悔……”
不等她說完,慕容子墨幽幽道:“你以爲,吳凱爲何不揭穿你?”
他的話,無異於晴天霹靂,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是說……”
“吳凱,是我的人!”
吳凱是他的人?舒悅凝震驚,懷疑,而後卻感到了安心。比起別人來,她寧願這個秘密掌握在慕容子墨的手裡,起碼,他不會立刻讓她死。
她深吸一口氣,直視他的雙眼:“說吧,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是右都尉的職位,還是更高的權勢?”
慕容子墨搖搖頭,隔著窗戶與她對視:“那些,不過是營營小利,你以爲我會在意?”
“那你要什麼?”
他笑了出來,笑著笑著眼光逐漸變得冰冷起來,看她的眼神裡甚至帶著一絲恨意,視線很快轉向她的小/腹上:“你說,若是這裡面有我的孩子,不巧的是,今上很喜歡他,將他立爲儲君,待他登基,我是不是就成了萬人之上的太上皇?”
舒悅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道:“你瘋了!”
“不,我沒有瘋,我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你這個女人,真正可恨,我對你一心一意的好,你竟欺騙我!我都不介意你和桑寧遠的事情了,你卻揹著我私會桑瀟風!既然如此,我何必再對你好?”
舒悅凝滿嘴苦澀,心知是今晚與桑瀟風見面的事情刺激了他,她放軟了口氣:“慕容子墨你不要這樣,請你理智的好好想想,我現下對外宣稱已經懷孕三個多月!孩子,頂多七個月就要出生!縱使我立刻答應你,近日內懷上你的孩子,也要十個月才能生下來,怎麼可能瞞得過去?你不會當今上、朝臣還有太后都是傻子吧?”
“誰說要十個月?”
“難道你想抱一個孩子來?還是說,你已經有了孩子?”
“不,抱來的孩子哪裡有自己的孩子可靠?我是有一個孩子,正在向若君的肚子裡,但那不是你的孩子,若將來發生什麼事情,你不會護著他。”
“那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現下開始努力,一定能讓你很快懷上。這世上,有的是醫術高明的大夫,完全可以在孩子七個月時將孩子催生出來!”
“你,你真的瘋了!”
“無論我瘋還是不瘋,你都得按照我的意思去做,不是嗎?”
“不,我不會同意的!”
“只要你不怕死。哦,對了,這樣大的欺君之罪,應該是誅九族的,你即便不怕,你身邊的這些奴婢應該很怕吧?還有桑寧遠,你說要是他泉下得知你連累了他的家人,他會不會怨恨你?”
“你……”舒悅凝說不出話來,慕容子墨絕對不是單純的威脅,她若不聽話,他一定會揭發她,想方設法的將整個襄陽王府牽扯進來!一定會!
她著急萬分,他卻十分淡然的看了看天色:“今天太晚了,我得回去休息了!希望明天日落之前,你能出現在我爲你準備的別院中,否則……你和你身邊的人,大概是看不到後天的日出了!”話畢,慕容子墨不再看她,轉身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