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盡,萬物寂靜,舒悅凝已經進入夢鄉,忽然,殿門口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間或夾雜著柳綠激動的呼喊,饒是舒悅凝睡得再熟也被吵醒了。
“柳姑娘,你不能這樣,郡主現下要休息!”宮人阻攔柳綠的聲音傳到了舒悅凝的耳中。
“你讓開,我有重要事情與主子說!”柳綠堅持到。
柳綠這人一向知道輕重,深夜來找,必定是發生大事情了,想到這裡舒悅凝忙坐了起來,隨手給自己披了一件衣服:“是柳綠嗎?進來吧!”
聞言,宮人不再阻攔也不再說話,取而代之的是殿門被打開的吱嘎聲,片刻後,柳綠歡快的走到舒悅凝面前:“主子,城外打起來了,世子爺和叛軍打起來!”
舒悅凝一愣,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立刻掀開被子走下睡榻,草草穿好衣服,與柳綠一起走出了寢殿:“走,我們去看看!”
兩人急匆匆登到大宮門上,遠眺看去,果然看到火光沖天,將原本黑幕般的天際染成了紅色,宛如朝霞,紅得豔嬌。
這個時候,上官仕也趕到宮裡了,聽說舒悅凝在宮門上,他忙尋了過來。
“郡主,桑世子天黑後帶著黑騎軍出了城門,現下叛軍駐地生起大火,想來是桑世子偷襲成功了!”上官仕到。
舒悅凝興奮起來,企圖看清楚遠方的情景,到底是肉眼凡胎,哪裡可能看得清楚?
她一揮手,道:“走,我們去城樓看看!”
見她興致高昂,上官仕與柳綠皆不阻止,與她一同乘馬車趕往城門。
馬車一路疾馳,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了城門下面,舒悅凝剛探身走出馬車,就見到了漫天的紅光,這樣看來,比在宮門上看到的壯觀得多。
登上城樓,迎面吹來的風中還隱隱夾雜著熱度,耳邊響起的呼嘯聲已經分不清楚是風聲還是火聲了。
城門上守城的將士們早已經沸騰,望向大火燃起的地方議論紛紛。
一聲郡主駕到,士兵們立刻安靜下來,向著舒悅凝行禮,舒悅凝擺擺手,嘴角掛著笑容:“各位隨意,不必理會我!”
城門上大多是禁衛軍,性格豪爽,又深知她的脾氣,聽她這樣說了,大家果然不再拘謹,三三兩兩又重新聚在一起議論起來。
舒悅凝遠眺去,只見泱泱火海肆掠,所到之處一木一草皆難倖免,全部被火舌吞裹了進去,然後以極快的速度被毀滅,終成灰燼。
火太大,煙也太大,距離又太遠,她看不清楚具體的情況,卻能隱隱約約中看到黑騎軍與叛軍的打鬥。
有個聲音,在重重的告訴她:桑寧遠成功了!過了今夜,襄陽王的叛軍將不復存在!京城之危將不復存在!
她就這樣靜靜的站著,無聲無息,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天空中忽然傳來震天炸雷聲響。
她擡首看了看天色,對柳綠道:“你看,上天真是庇佑桑世子,他帶兵偷襲叛軍時天公不下雨,還送來大風爲他助陣!如今打鬥差不多結束,需要清理戰場和撲滅大火了,天公竟要下雨了,這不是幫他是什麼?”
柳綠的嘴角輕輕上翹,眼眸裡有流光溢彩在潺動,整個人說不出的高興和驕傲。那種驕傲,好似她自己已經站在了世界的巔峰上:“因爲他是未來的天子,上天自然要眷顧他!”
這一句,柳綠說得理所當然,舒悅凝不由開始思索。
細細想下去,舒悅凝原本的喜悅不再存在,柳綠憑什麼有如此把握一定是桑寧遠奪得皇位呢?
柳綠的這一句,顯然也被上官仕聽到了,上官仕的臉色開始變得沉重,默默退出,不大一會,原本擺放在城門上的弩炮和投石器全部被裝上了弩箭和石頭。
天亮了,雨點噼噼啪啪打了下來,身後有宮人及時爲舒悅凝撐起了雨傘。
火勢漸弱,在晨光的普照下,被大火肆掠過的大地是一片狼藉,黑色的斷木東倒西歪,已然看不出長相的屍首到處皆是。
馬蹄,從遠方傳來,逐漸清晰。
隨著馬蹄聲的臨近,桑寧遠一行人出現在城樓下面,他們一個個被雨水淋溼,可這雨水卻沒有來得及清洗掉
他們臉上的血跡和身上的污漬??v使狼狽如斯,他們卻一個個擡首挺胸,驕傲極了。
“快開城門!”此時,樓下傳來士兵的高呼。
舒悅凝居高臨下與桑寧遠對視,桑寧遠表情嚴肅,不知道在想什麼,隔著一層層雨霧,她只覺得他的眼神格外銳利,那是雛鷹沒有的眼神,只有當它振翅高飛,從空中俯覽天下,方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上官仕挨近了她,耳語道:“郡主,這座城門上有八座弩炮,還有十架投石器。末將已經命禁衛軍做好了準備,這個距離,剛剛好!”
言下之意,若要收拾桑寧遠和黑騎軍就是此刻,弩炮啓發,他們防不勝防,又皆在射程之內,站得還密密麻麻,只有等死的份。加之那投石器的配合,莫非說四萬黑騎軍經過一宿惡戰早已經精疲力盡,縱使是平時,恐怕也難逃厄運。
這一聲,上官仕自以爲說得很小聲,哪裡料到被柳綠聽了去,柳綠立時拉住了舒悅凝的手:“主子!你不能!”
舒悅凝依舊與城樓下的桑寧遠對視,並不看向柳綠,心不在焉的說:“不能什麼?”
“主子不能對不起世子爺,不能呀!城下面站著的都是保家衛國的勇士,若郡主下令放弩炮,天下人將如何議論郡主?以後,又有誰敢爲朝廷效力?”
舒悅凝淡淡笑了笑,回首看向柳綠,反問道:“我從來不畏懼人言,天下人如何議論我與我有什麼干係?”
柳綠驚住,嘴脣蠕動,半響,方道:“主子竟然如此狠心?”
舒悅凝又笑:“我只說我不畏懼人言,又未說要殺他,你如此激動做什麼?”
柳綠愣住,傻乎乎的看著舒悅凝。
舒悅凝不再理會她,低聲對上官仕吩咐:“傳令下去,打開城門,迎接桑世子回城!”
上官仕蹙眉:“郡主,切不可婦人之仁!”
舒悅凝嘆一口氣:“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樣的事情,若做出來,我心內難安,放他們進來吧!”
聞言,柳綠大喜,立刻對身邊的禁衛軍說道:“沒有聽到郡主的話嗎?還不快去將城門打開!”
那禁衛軍不動,只將目光投向上官仕。
舒悅凝拍了拍上官仕的肩膀:“我知道你的意思,謝謝你爲我著想,但是,其實那條路,我並不想走……”說著,她頓了頓,接著道:“太孤單了!我的人生,一半都還未走完,若剩下的路皆要形單影隻,我寧願什麼都不要!”
上官仕身體一震,看向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他的影子,他心裡說不出的感受,只覺得她的眼神竟是如此的清澈動人,可惜,他不能長長久久的在裡面看到自己。
她和他都知道那條路就是她坐上太后的寶座,然後代替幼帝君臨天下!如今,襄陽王叛軍已除,內憂暫時解決,接下來勢必要有一場皇位爭奪戰。若藉此機會除掉桑寧遠這個有力的競爭對手,便只剩下中山王這個平庸的對手,一切,將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
可是,她不願意!
她若願意,勢必會成就他揚名立萬,可她不願意!
她與他,怕是都要籍籍無名。
但,名揚天下,又怎敵得過她會心一笑?
他深深一嘆,妥協了:“好,郡主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望郡主以後能快樂些!”
舒悅凝笑了笑,無聲的說了一聲謝謝,走下城樓,隨著厚重的聲響傳來,城門被打開,城樓下再次響起噠噠的馬蹄聲。
舒悅凝走完樓梯,剛好看到縱馬而來的桑寧遠。
她張嘴,正欲說話,豈料,桑寧遠忽然加速,馬兒向著她衝來,上官仕此時尚在城樓上安排事情,看到這一幕根本來不及阻止,驚得一聲冷汗,卻將馬兒將要撞到舒悅凝時桑寧遠忽然改了方向,一彎腰,將她撈到了馬背上,坐到了他的懷中。
“哈哈哈……”桑寧遠放聲大笑。
立時,黑騎軍開始歡呼,理所當然的慶祝,這天下,這美人,盡歸他們的主子了!
此時的舒悅凝,身子很笨重,早已經不復當年初見時的窈窕身段,腰加粗了不說,肚子更是鼓起,桑寧遠從後面
抱住她,雙臂環成一個圈,竟輕鬆將她圈在了懷裡,真正是不可思議。
他的嘴脣湊到她的耳邊,輕聲道:“小爺贏了,小爺贏了!”
舒悅凝無奈的笑笑:“你先把我放下去吧,這麼多人看著……不好!”
“有什麼不好?小爺抱著自己的女人,天經地義!”說著,他猛然用力夾馬腹,一手狠狠甩了甩馬繮繩:“駕!”
馬兒得令,飛奔出去,如同利箭般。
一駿馬,一俊男,加之以孕婦縱馬在街道上飛奔,這般情景倒也十分吸引人,路人駐足觀看。
“看,凝兒,她們在嫉妒裡!”桑寧遠輕聲對舒悅凝說到。
舒悅凝擡首望去,這才發現,一路上的女人皆將視線投在了她身上,有的眼中還流露著不加掩飾的不屑。彷彿在說,這個姿色,還不如我,怎麼就能被俊男抱在懷中?
舒悅凝無奈,正要再次勸說桑寧遠將她放下,忽然,從旁邊躥出一個人影來:“夫君!”
身後的桑寧遠立刻勒住繮繩,險險將馬兒停住,不悅的看向站在馬路中間的雲郡主:“你怎麼來了?”
“聽聞夫君大獲全勝,我心中高興,特意出來迎接夫君!”說著,她看向舒悅凝,狠狠一瞪,眼中充滿殺機,擡首一指,指向他懷中舒悅凝所在的位置:“夫君,我要坐在這裡!”
一時間,路人議論紛紛。
不用細聽,舒悅凝也知道她們是怎麼樣奚落和嘲笑她的。
桑寧遠沉默片刻,玩味的說道:“凝兒,你說我是抱她回去還是抱你回去呢?”
二女爭一男,這樣的戲碼舒悅凝最是痛恨,莫說她此時已經對桑寧遠沒有半點男女之情,縱使是有,她也容不得自己陷入這樣的尷尬局面中。
這時候,上官仕已策馬追趕上來,見到面帶妒色的雲郡主,上官仕不動神色的上前,將她生生給擠到了一邊:“末將救駕來遲,請郡主責罰!”
舒悅凝鬆口氣,將手遞給上官仕:“勞煩將軍扶我下馬!世子的馬是好馬,可惜坐著不舒服,我是無福消受了!還是獨自坐馬車來得舒服!”
她話落,桑寧遠冷哼一聲,倒也沒有爲難她,徑直讓上官仕將她攙扶下了馬。
眼看舒悅凝走向馬車,雲郡主又嬌滴滴的道:“夫君,扶我上去,我要你抱我回去!”
桑寧遠笑了笑:“雲兒近來動得實在是太少了,臉色都蒼白不少……”
聞言,雲郡主以爲他是在關心她,正準備笑,卻忽聽他接著道:“今天剛好有機會,不如就走路回去吧!權當是在鍛鍊身體!”
話畢,他揮舞起馬鞭,揚長而去。
雲郡主氣得跺了跺腳,看向正準備登上馬車的舒悅凝,怒道:“賤人,最好離他遠點!他是我的!”
這語氣,真是不客氣!不等舒悅凝發話,上官仕已然道:“我勸夫人慎言,這裡不是滇州,顯王也已經被押入地牢,你雲郡主的封號早被褫奪,如今的你,不過是個平民,侮辱朝廷命官,你是不想要命了嗎?”
雲郡主一愣,眼睛睜得大大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了出來:“賤人,全都是賤人,若不是你們,我父王怎麼會遭難?我要殺了你們!”說著,她拔出鞭子,啪的一下向著舒悅凝抽來。
上官仕探出手,穩穩將她的鞭子抓住,再狠狠一扯,險些將她扯倒,她手上吃痛只能放棄了鞭子,上官仕隨即將鞭子扔到地上:“若有下次,決不輕饒!”
“哇……你欺負我,我要告訴我夫君,讓他將你大卸八塊!”
如此情景,只讓舒悅凝哭笑不得,好個天真的雲郡主,到了這個時候,還以爲桑寧遠是與她相親相愛的夫君,全然忘記了押解顯王回京的人就是他!
思及此,舒悅凝搖了搖頭:“上官仕,別和她計較,我們走吧!”
舒悅凝有心退讓,雲郡主卻不依不饒,追了上來:“你別走,小賤人……”
舒悅凝怒了,站在馬車上轉身看她,眼中帶著殺意:“你若再糾纏,殺無赦!”
雲郡主一怔,許是想到了這裡是京城,竟退到了一邊,讓馬車徐徐走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