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武美子抱著一束風信子走進那個一度陪她度過了最艱難歲月的地方, 她走到某處地方,停下,把風信子放在地上。
伊武美子坐下身, 看著在墓碑上笑的雲淡風輕的男子, 突然, 無聲哭泣。
她顫抖著手撫摸照片上的男子, 然後全身都緊靠在墓碑上, 彷彿男子還在自己的身邊,從未離去。
“淳,你在那邊還好嗎?抱歉, 好久都沒來看你了,你會怪我嗎?”她把臉緊貼著照片, 淺笑嫣嫣, “不會的吧, 這麼溫柔的你,怎麼可能會怪我呢。”
“淳, 我真的好累……小賢他,最後還是朝著我們一直避免的方向前進……爲什麼,你不在……”女人流下兩行清淚,沾溼了照片。
此時,墓園裡一陣微風吹過, 彷彿在安慰女人一樣。
“淳, 是你嗎?”女人驀然擡起頭, 想要尋找風的足跡。
“淳……我真的好想你……”女人靠著墓碑, 閉上眼, 在風的安撫下睡去。
“美子。”溫柔的男子站在美子的面前,包容的笑。
“淳。”伊武美子驀然睜開眼, 看著面前的男子,一臉欣喜,“你是來看我了嗎?”
男子輕輕點頭,並未答話。
“淳,”伊武美子抱住面前的男人,彷彿找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嚎啕大哭,“淳,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只有在這個人面前,她才能無所顧忌的哭,無所顧忌的笑。
“嗯……”男人撫摸著女人的頭,輕聲呢喃,“我都知道哦,美子所承受的一切,我都知道。”
悲傷或是快樂,他都在天上注視著她。
“淳……小賢,小賢他……”女人把手收的更緊,無力承受那同樣的悲傷。
“我知道的,”伊武淳淡淡的笑開,“美子已經做的很好了,要相信自己哦。”
已經做得比大多數母親好了,我的……美子。
“可是……可是我救不了他,我沒有辦法,”
“我在他最需要的時候離開了他,淳,你會怪我嗎?”女人抱著男子,無聲哭泣。
“不會的,美子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啊。而小賢……”和我一樣,給不了你幸福。
“美子很好了。”
男人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美子,要對自己好一點。”
小賢他,自有定數。
“不要……不要走!淳,不要走。”
沒有你,我撐不下去。
男人緩緩的對她搖搖頭,最後消失不見。
“我不會讓小賢死的,不惜一切。”女人眼中閃過一絲狠絕,很快就消失不見。
哪怕搭上米歇爾家族,搭上伊武和跡部,她也要讓她的孩子活下來。
“小姐,小姐?”打掃公墓的老人推了推靠在碑上的女人,見女人轉醒才說,“已經過了五點了,公墓要關了。”
“嗯。”伊武美子從手包裡拿出手紙擦乾眼淚,頭也不回的走出公墓。
淳,我會竭盡全力保護我們的孩子,不惜一切代價。
老人看著走出的女人,轉頭看了看墓碑上笑的雲淡風輕的年輕男子,無奈的搖搖頭,問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喂?跡部軒嗎?我是伊武美子,有些關於淳的事我想和你談談,就在老地方吧。”
“有什麼事嗎?”跡部軒緊皺著眉,看著倚著欄桿的女人。
“還記得這裡嗎?淳他生前最愛這裡了?”女人看著底下被海浪衝擊的巖石,輕聲說,“他說這裡是能夠到達天堂的地方……你信嗎?跡部軒。”
“有什麼事?”跡部軒挑挑眉,他可不記得自己跟這個女人除了阿淳還有什麼共交點。
“我今天去看了淳,並且夢見了他。”伊武美子背靠著欄桿,海風有股鹹鹹的味道,莫名的讓人心安,就像那個人在身邊一樣的感覺。
“然後呢?”跡部軒看著一望無盡的海,不知想起了什麼,嘴角勾起淡淡的笑。
淳,這片海和你走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改嫁了,現在的我人們不再叫我伊武夫人,而是米歇爾夫人。”女人盯著旁邊的男人,褐色的眸子澄澈,“你呢?過的還好嗎?”
“我也結婚了,有了一個孩子叫做景吾。那個孩子和年少的阿淳很像。”
一樣的自傲,富有才華,卻暗藏孤獨。
“還記得小賢嗎?伊武賢,”女人頓了頓,繼續說,“淳唯一的血脈。”
唯一的,僅存在這人世間,還能真實存在的少年,還能見證過伊武淳在這世間生存過的孩子,伊武賢。
“嗯?怎麼?有什麼事?”跡部軒在腦海中仔細回想了下,記起了那個在阿淳身邊小小的孩童,和伊武淳長得幾乎一樣的孩童。
“他……和他的父親一樣,染上了同樣的病。”女人沉沉的看著蔚藍的海面,“忍足家的醫生說,他活不過明年。”
“我希望,你能夠幫忙尋找解決這種病的方法。”美子向跡部軒鞠了個躬,平淡無波。
跡部軒從包裡拿出一根菸,點上,並不抽,只是兩根手指夾著。
這是很久以前伊武淳最喜歡的姿勢。
女人就這樣沉默著,她貪婪的望著蔚藍的海面。彷彿,這樣就可以假裝那個人還在。
你不會忍心的,跡部軒。
我太瞭解你了,甚至比了解自己還了解你。
淳在世間唯一留下的證明,你不會忍心冷眼旁觀的。
5年前的事就能讓你悔恨終生,這次,恐怕你傾盡家產,也會盡力找到醫治小賢的方法。
待到手中的煙燃到盡頭,他把菸頭丟進大海,看著倚在欄桿上的女人說,“我答應。”
“但是,我要看看那個孩子。”
那個,和淳一脈相承的孩子;那個,他愛了小半生男人的孩子。
“好。”女人點點頭,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海面,轉身走進一輛車中,“神奈川綜合醫院,要和我一起嗎?”
跡部軒沉默的上了車,雙方寂然無語。
“上一輩的恩怨,就別牽扯在他們身上了。”女人握著方向盤,緊盯著前方的路面,“好嗎?跡部軒。”
跡部軒並未答話,只是閉上眼,想著那個溫和卻倔強的男子。
一路無話。
“嚓……”
美子把車子停在停車場裡,緊抿著脣,不知在想什麼。
“跡部軒……給我一句真話,你,後悔過嗎?”
在那個人去世的那天舉行盛大的婚禮,最後讓那個人孤獨的離開。
“……沒有,”一隻腳踏下車子的男人頓了頓,不只是想要說服自己還是說服別人,再次重複了一遍,“沒有。”
阿淳,我從未後悔在你那天結婚,真的……從未後悔……
“我明白了。”女人掩下一瞬間的軟弱,走下車門。
“那個叫做景吾的孩子,便是跡部夫人威脅你結婚的唯一理由吧。”美子在經過跡部軒的時候輕聲說,“你真的不恨嗎?對那個女人……”
跡部軒的眼神暗了暗,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跟上女人的腳步。
恨嗎?不恨嗎?
景吾的母親,他是恨不起來的。但,真的不恨嗎?讓自己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的女人。
“小賢,”美子推開門,就看見伊武賢不知道在和柳蓮二說些什麼,蒼白的臉色都染了些紅暈。
"不了,"女人脫下外套,半放在手上,"小賢,媽媽今天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跡部軒看見那張和伊武淳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愣了愣,直到女人忍無可忍的推了推已經發呆的男子纔回過神來。
"小賢,他是跡部叔叔哦,你爸爸生前的……好朋友……"
爸爸的好朋友?伊武擡起頭,仔細的觀察跡部軒,抿起粉色的脣,輕聲說,"跡部叔叔!"
跡部已經完全愣住了,若不是僅剩的殘存理智告訴他這個人不是他愛的伊武淳,他怕是……
可是,真的好像。
一樣的淡然,自矜。
和腦海中的少年已經漸漸重合。
淳,這個孩子,真的和你好像,像是你又重新回到了我們身邊一樣。
跡部軒點點頭,聲音乾啞酸澀,“你是……小賢嗎?”
“嗯。”伊武奇怪的看了看男人,這個人是爸爸的好朋友,不會他叫什麼都不知道吧。
“小賢要乖乖養好身體,”跡部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摸摸牀上的少年,卻看見少年一臉防備的樣子,尷尬的縮回來。
“就這樣吧,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 他向美子點點頭,踉蹌的走了出去。
“跡部叔叔再見。”小賢歪著頭向跡部告別。
跡部頓了頓,轉過身向醫務揚起一個笑容,輕聲說,“再見。”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病房。
他擡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彷彿就能看見那個總是噙著笑容的溫和男子。
淳,他是你在這個世界上的延續嗎?
你還在,是嗎?
“摩西摩西,有短信喲。”
美子拿出手機,看著短信:我會竭盡全力找尋救治的方法。
落款是跡部軒。
美子無聲的泛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