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晨風涼的厲害,你怎的一大早便急著上街呀?那厚實些的襖子才漿洗了,都來不及幹呢……現成的幾件披風也還沒來得及縫上狐皮,御不得寒呢……小姐還不乘車……”春筍扶著傅宛,打出門起口中絮絮叨叨便沒停過。
傅宛思緒連連被打斷,她輕嘆一聲,“我不過傷寒一場,你何至於嚇破了膽,怎的學那採買的張媽媽,爲些雞毛蒜皮沒完沒了。”
看春筍雙脣微噘有些委屈,她只得又輕聲寬慰,“都道春捂秋凍。你做的很好,並無疏漏,原是我心血來潮,你莫要過分自責。”
春筍話裡話外,無非是責備自己沒能提早備好厚實些的衣物。
“那小姐出門到底爲了何事?”小丫頭得了安慰開解,立時便把憂思拋置腦後,好奇心頓起。
傅宛沉默一瞬。
她只是要儘快清點名下的產業,但今日出門不爲巡鋪子,只爲認門臉兒,順便再瞧瞧各商鋪往日裡生意如何,以防後邊兒查賬的時候輕易被人糊弄。
“你便當我是被二叔母氣著了,出來散散心罷。”傅宛最後還是答了她。
轉過一條街後日頭便已出全,傅宛解了淡青底白蘭紋樣披風遞給春筍,漏出裡面的素色長裙,她今日身上釵環配飾一應未戴,烏髮也只是挽了個低髻,只圖走在人羣中不那麼打眼兒。
春筍將披風在手臂上折了幾折團在懷裡,再擡頭就見自家小姐已經走出很遠,正欲擡腳追趕,身後馬蹄聲遠遠響起,轉瞬便到了耳邊。
高頭大馬嘶鳴,潮熱的響鼻彷彿噴在她的頭頂,立時把春筍驚得小小“啊”了一聲,下一刻手臂一緊,她整個人被拽的一個踉蹌,站穩後對上了一雙慍怒的美目。
“便是沒見過馬!不知道躲麼?!整日在院兒裡待著,竟是癡傻了不成?”
春筍何曾見過如此疾言厲色的小姐,但也知道是自己犯蠢在先,被責罵也只敢紅著眼眶不敢哭。
傅宛是難得動了氣,幾步開外瞧見春筍呆愣愣等著被馬蹄踩踏,若不是她身手尚佳後果不堪設想!此情此景要她如何淡然以對?——忠僕橫死的錐心之痛,受一世便夠了!
不待心緒緩和,凌空突然摔過來一人,春筍一把將傅宛護至身後,戰戰兢兢的往地上瞧。
傅宛此時留意的卻是不遠處端坐馬上,腰掛佩劍的男子,人,便是他拋過來的。
地上之人正是方纔仗馬飛馳險些傷了人的那位,他翻身起來抱拳哈腰,“驚擾了姑娘,是在下的不是,公務在身,還望姑娘諒解。”
春筍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拿眼睛瞟身後的傅宛。
傅宛此刻心緒已平,心中思索的,是上一世的此時發生了何事——她發現,眼前的人,竟作宮中侍衛打扮,且他賠罪的空檔,整條街已火速被侍衛包圍。
她由春筍身後走出,淡聲詢問,“何人領你圍街?”
本不該答話,但那侍衛擡頭看一眼面前眸光銳利、氣勢逼人的年輕小姐,不由自主便開了口,“六皇子殿下,也是他讓我前來賠罪。”
六皇子,李崇麼。
乍一聽此人,傅宛有些恍惚,她竟想不起,此人是何樣貌。遙記上一世她曾與其有過一紙婚約,但後來爲了李皋,她親手將其送入了地獄。
傅宛神情一時變得十分複雜,她將目光又移向不遠處的男子,就見那人打馬緩步走來。
馬上之人瞧著端肅內斂,和印象中很是不同。
他穿一身絳紫色窄袖勁裝,腰間由一條玄色祥雲紋腰帶束緊,帶子正中嵌著一枚象徵身份的獸紋白玉,渾身上下,除了那塊玉,再說十分惹眼之處,便是那皇室獨有的超凡相貌了。
而論相貌,傅宛便越發覺得上一世瞎了眼,眼前之人生的倒是比李皋更爲俊美——丹脣外朗,挺鼻如峰,一雙狹長鳳目不銳利,卻極端深邃,垂眸望過來的時候,彷彿雷雨將至,深沉之中隱隱顯露威壓。
打量間,那六皇子離得近了,傅宛便微微垂首,不至於顯得過分逾矩。
“何事耽擱?”李崇嗓音低醇,言語間聽不出半分情緒。說話間利落下馬,衣襬在傅宛眼前翻飛,其上金絲雷紋隨動作閃動出細碎微芒。
侍衛也不知如何回覆,只抱手退向一邊。
傅宛此時出聲,“傅將軍長女傅宛,見過六皇子。”言罷微微一禮。
李崇眸光一凝,看向眼前淡妝素裙,半分不遮掩容貌的女子。他記得她,秋獵場上此女驍勇機敏,半分不輸男子,方纔馬蹄下救人時的利落與颯爽,更讓他刮目相看。
“無須多禮,不知小姐可否受傷?”
這句話原也是客套,畢竟自己領的侍衛驚了人還想佯裝不知揚鞭而去,理虧在先,不問上幾句如何都說不過去。
“是,小女貼身丫鬟受了驚,現下正受煎熬,尚不知傷的是重是輕。”傅宛半垂著眸子答的面不改色。
在場之人皆訝然,春筍更是漲紅了一張臉,垂下頭恨不得把下巴戳進胸口。
侍衛嘴巴張合,視線緊盯那好端端站著的丫鬟,“她她她”了半天她不出個所以然來。
傅宛此時繼續開口,“便是傷,也得傷個明白,敢問殿下,圍街所謂何事?”
原來是想知道原委,倒是有副玲瓏心肝——丫鬟受驚是事實,受驚一事傷情卻是不好判斷,她以此爲藉口探聽消息,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
只是不知,她探聽這些事是何目的。
李崇長眸微瞇,沒有立時回答,只是打量眼前之人,半晌才道,“宮中近侍私盜財物出逃,本王特奉旨追捕。”
傅宛眸光一閃,此事和她上一世的記憶有些出入。
上一世她傷寒方愈之時,宮中唯一出的一件大事便是妃嬪被毒殺一案,當時東窗事發後那名宮女藉由狗洞出逃,最後便是在這長樂街上抓到的人。
傅宛一時有些拿不準,不知這“近侍私盜財物”究竟是另一件事,還是遮掩投毒一事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