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被她噎的,半晌說不出話。
在來這之前,她當然沒想到傅宛會這般伶牙俐齒,她向來是個好拿捏的,今日卻像是換了個人一般,渾身都是刺。
心裡雖生了畏,但傅玫囑咐她的事情,她卻還是不能忘了。
她整了整早已亂了的心神,輕咳兩聲,故作鎮定:“當日只有你和玫姐兒二人在湖邊,且玫姐兒從小怕水,若非你有意引導,玫姐兒又怎會往那處走?你莫要在此與我推卸責任,我聽聞你母親陪嫁鋪子中有幾處商鋪素來是尋些好藥倒賣的,你不妨暫且交到我手裡,待玫姐兒病癒之後,我再還你。”
“那玫姐兒這病,怕是一輩子都好不了了。”傅宛嘲諷一笑,眼波流轉之間,透出絲絲戾氣來,“二叔母想要我孃親的陪嫁鋪子,直說便是。何故讓玫妹妹又是裝病,又是到我這兒來哭訴?我孃親雖然去得早,可我到底也不是個糊塗的,我向來喜歡開門見山,二叔母若想同我彎彎繞繞,還不如去南園戲班子裡唱戲管用些。”
“放肆!你便這樣同長輩說話的?”肖氏氣得拍案而起,她指著傅宛的鼻子,怒罵道:“你這小賤蹄子,平日裡仗著自己是長房嫡女,沒少在我玫姐兒面前耀武揚威,顯擺炫耀。不過是一個賤人留下的小賤人罷了,我如今掌著家,同你要幾個鋪子,你還有不給的道理?真是天底下腌臢是一家,活該和你那賤人娘一樣短命!來人,將這個小賤蹄子給我壓住,我倒是要看看,她能翻出些什麼風浪來!”
傅宛任她罵了幾句,見她身邊的人都上來擒她,不怒也不動,舉起茶杯,好整以暇地瞧她。
房門被“砰”地一聲踹開,傅明忠震怒地大步而來,身後跟著神情晦暗不明的傅明德。
“肖氏,你這毒婦!我妻女如何得罪了你,容你一口一個賤人的咒著罵著?”傅明忠才一進來,就將欲要上前的婆子全部推倒在地,肖氏哪裡見過這種陣仗,駭了一跳,捂著心口,整個人都縮在塌上。
“大老爺…… ”肖氏驚魂未定地移開目光,瞧見傅明德,如同瞧見救星一般撲了上去,“老爺,老爺,救救我,這大老爺分明是要殺我,你看看他的眼神,活像是要殺我呀!”
“胡鬧!”傅明德嫌惡地將她推開,心知此事不好,連忙對著傅明忠作揖,“大哥,肖氏她行事雖潑,但心眼不壞,容我帶回院子好好訓導,改日定讓她來向嫂嫂和侄女來賠罪。”
“行事雖潑,心眼不壞?”傅宛將傅明德的話重複了一遍,嘴角噙著一絲嘲諷的笑意,“二叔叔這話說得好生順口,便如同真的一樣。”
她頓了頓,將這個房內所有人掃視了一遍,“二叔叔可有見到我房內的這些人?她們可都是二叔母帶來教我學規矩的。您院中的人,您最是瞭解,這些人是不是良善之輩,只怕您比我要清楚得多。”
“你二叔母只不過是因玫姐兒的事亂了方寸,本…… ”
“二叔叔!”傅宛高聲將傅明德的話打斷,她一改之前的懶散,挺直脊背,泄出幾分上位者的威嚴來,“玫姐兒是否還病著,請個正經大夫來一摸便知。若非我昨日擔憂妹妹身體,喚了門房的小廝去問那診完脈的大夫,只怕到現在還被矇在鼓裡,任肖氏擺佈!任她覬覦我孃親的鋪子,我還得千恩萬謝地託她管著!”
傅明德一怔。
內宅之事,他向來懶得管。他院內只有一房正妻,兩房小妾,而他大哥傅眀忠,更是隻有那已故去的白氏一人。
他懶得管,卻也不是不知道肖氏手裡那些腌臢事,聽之任之罷了。可他沒有想到,一直活在肖氏壓迫下的傅宛,竟有如此威嚴,差點能將他拿捏住。
“宛姐兒,不過是一些誤會,二叔在此替你二叔母道個歉,你也就罷了吧。”
“此次罷了,若還有下次,是不是也罷了?”傅宛作出一副悲愴的模樣,她眼眶睜得通紅,不由地看向此時一言不發的傅明忠,見傅明忠一直沉著,她心冷了冷,終於又對上傅明德的眼睛,“我便將話擺在這裡,我已經及笄,身爲將軍府大房嫡女,日後定不會尋一門差了的親事。當一家主母,需研習掌家之事,還望二叔母將我大房掌家之權歸還於我,也好過我一個新嫁婦落人笑話。”
“你癡心妄想!”肖氏徹底急了,也顧不得傅明忠還在這裡,指著傅宛便叫罵起來,“掌家之權豈是你說要就要的?我管了傅家十幾年,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想從我手裡分權?”
“我傅明忠的女兒,如何掌不得這個家?”
沉鬱穩重的聲音忽然傳出,不僅僅是肖氏,連傅宛,也在原地愣了半刻。
“我妻白氏走得早,原本念在宛姐兒年歲尚小,管理不好內宅,才叫你暫時幫襯,卻不想你貪心不足蛇吞象,竟將算盤打到我妻女的頭上,實是不知好歹。明德。”
“大哥。”傅明德作了個揖,恭恭敬敬地彎下腰去。
“你帶肖氏回屋,將我大房管家權印送於宛姐兒,莫要拖拉,我便在這裡等著。”
“大哥…… ”傅明德似是沒想到傅明忠會爲傅宛說話,頓時失了語,沉寂半晌,方纔應了聲是。
重活一世如傅宛,也未曾想到傅明忠會真的替她撐腰。她將他請來,原先只不過讓他做個見證,即便沒有他的那些話,她也有辦法讓肖氏還她掌家之權。
人人皆道傅明忠將傅家五萬精兵交到她手裡,是對她的無上寵愛。可傅宛心中清楚得很,若不是她是白氏留下的唯一骨血,她這位父親,甚至不會多看她一眼。
白氏爲生她而死,或許傅明忠連看她一眼,也是厭惡的。
傅宛微微蹙眉,淡然的臉上,難得顯出了一絲落寞。
這絲落寞,剛好落在了傅明忠的眼裡。
他心中微動,千言萬語,終化爲了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