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監(jiān)哪，還是你理解我啊！”李淵神情緩和了些，用低沉的聲音說，“始畢不過一蠻夷頭領(lǐng)，若向他稱臣，豈不有損國公之尊嚴。倘若本公這麼做，那跟薛舉、樑師都他們有何不同，你說！”

說著，李淵將兩道飽含責(zé)備的目光直射到劉文靜的面龐上。

劉文靜能理解李淵此時的心情，能感受到向別人卑躬屈膝的痛苦。站在個人感情的立場上，他真不想再勸李淵。然而，此事關(guān)係到天下安定、百姓疾苦，那就不得不別當別論了。默然片刻，他鼓足勇氣，迎接著李淵那冷峻而犀利的眼光，振振有詞地說：

“唐公考慮的只是個人的尊嚴，卻沒有把安天下、濟蒼生放在第一位。故而，劉文靜爲唐公感到羞愧！”

“你……”李淵沒料到劉文靜竟敢用這種口氣對自說話，不禁驚怔了下，旋即又惱羞成怒地喝斥道，“劉文靜，你太放肆了！”

劉文靜素來耿直，認爲自己對的就不用怕什麼，更不能曲意認錯。因此，他面對唐國公的斥責(zé)，依然面不改色，且準備用更激烈的言辭反駁對方，卻給裴寂即時攔住了。裴寂替劉文靜打了個圓場，然後用溫和的口吻對李淵說：

“話又說回來，唐公，其實文靜這麼說也是爲唐公您著想呀。現(xiàn)今唐公已舉起了義旗，並決意平定天下，救蒼生於水火之中。然當下薛舉、劉武周、竇建德、杜伏威等梟雄並起，且兵強馬壯，而唐公麾下雖勇兵猛將無數(shù)，可戰(zhàn)馬奇缺。倘若不能從突厥那兒得到足夠的好馬，唐公想要剷除諸雄，平定海內(nèi)，恕裴寂直言，難哪！況且不與始畢言和，必將太原置於危險之地，到時恐突厥在後突襲騷擾，從而使唐公陷入到顧此失彼的窘境。這……如此看來，唐公若想實現(xiàn)胸中鴻鶘之志，與突厥結(jié)盟便是當務(wù)之急呀！”

“裴監(jiān)，你也要學(xué)劉文靜一樣逼我向始畢稱臣嗎？”李淵臉色一沉，氣忿地責(zé)問裴寂。

裴寂老練沉穩(wěn)，不似劉文靜那麼率直，心裡很想勸李淵接受始畢可汗提出的所有條件，嘴上卻不直說，只繞著彎彎曉之以厲害，好讓李淵悟出俯首稱臣的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從而做出明智的決定。李淵很喜歡裴寂這種爲人處世的風(fēng)格，它在令他贏得一個國公應(yīng)有的尊重的同時，也讓他受益匪淺，做出許多正確的決策。此刻裴寂沒吭聲，只對著李淵那麼謙恭地笑了笑。過了會兒，他方一拱手說：

“裴寂不敢！裴寂這麼說，只是想把唐公所面臨的實情和困難如實說出來，好讓唐公您做決斷。裴寂心裡清楚，唐公舉義之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故而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以免失利。現(xiàn)今起兵創(chuàng)霸業(yè)乃大局，其它之事不必爲重。”

“玄真說的對，唐公理應(yīng)以大局爲重。”劉文靜恭敬而又有力地勸道，“其實向始畢稱臣，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一旦唐公登上了帝位，始畢還敢叫您稱臣嗎？等到兵強馬壯之時，唐公發(fā)兵征服突厥，到時讓始畢向您稱臣，以雪此恥。”

“肇仁言之有理，望唐公三思呀！”裴寂用懇切的語氣說句。

李淵好像不在聽裴寂和劉文靜的勸言，獨自沉思著。此時，他的內(nèi)心相當矛盾，一方面他對始畢的兵馬充滿了渴求，另一方面他又不願紆尊降貴向突厥蠻夷俯首稱臣，這將極大地傷害了他的自尊心，傷害了他的尊嚴。在王業(yè)與尊嚴的矛盾鬥爭中，李淵遲遲不能作出決定。默然了好半天，李淵才緩緩擡起佈滿血絲的眼睛，瞧瞧劉文靜，又瞅瞅裴寂，低聲說道：

“這事……容本公再想想！”

說完，李淵從鋪著錦緞的椅子上挺直身，準備回臥房休息。

“可唐公，事已迫在眉睫……”劉文靜也跟著起身，一邊焦急地叫了起來。

“事關(guān)重大，讓唐公三思吧！”裴寂阻止劉文靜。劉文靜只好欲言又止了。他輕輕地嘆息聲，然後轉(zhuǎn)身跟著裴寂一道走出國公府。

次日，劉文靜來到李世民的營帳中。李世民非常敬重這位有膽識懂謀略的知交，不僅以長輩之禮待他，而且十分隨和親熱。劉文靜也極爲欣賞面前這位胸懷大志，文武兼?zhèn)涞哪贻p人，以爲他有漢高祖、魏太祖之豁達神武，非常人可比，因此與他深結(jié)，成爲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

這時，李世民正坐在帳中，他一眼瞅見劉文靜走過來，忙起身熱忱地招呼他。劉文靜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李世民挪過的那匹團凳上，皺著兩道濃黑的劍眉，一聲不吭。李世民見劉文靜如此反常，不禁詫異，很快又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想到父親在突厥這個問題上猶豫不決，李世民心裡不免有些著急，卻又一時無計可施。沉吟了會兒，李世民低聲問劉文靜：

“劉大人，你是不是在爲連和突厥之事而愁悶?zāi)兀俊?

“是呀，二公子。”劉文靜輕嘆一聲，直說道，“昨日，我一回來就跟唐公談言和之事，原以爲唐公會爽快答應(yīng)始畢提出的要求，可沒想到唐公斷然拒絕了，後來在玄真的勸說下，唐公才說考慮考慮。可我心裡明白，要唐公主動答應(yīng)這事很難，而且需要時間。可如今事態(tài)緊急，迫在眉睫，豈能容唐公細思慢想？到時始畢見唐公遲遲不予回覆，必怪唐公缺乏誠意，從而反悔。倘若唐公不能與突厥結(jié)爲盟友，那王業(yè)難成了。”

說時，劉文靜的眼神裡流露出憂慮之色，不由長長嘆息了聲。

“劉大人所言極是，始畢本是個言而無信之徒。如若家父不能即時回覆，必會生變。”李世民不無擔(dān)憂地說，“突厥一旦不與我軍聯(lián)手，那問題就嚴重了。一來他們會趁我軍平亂之際頻頻犯邊，使我們陷於顧此失彼、窮以應(yīng)付的被動局面；二來如果沒有突厥的兵馬相助，光憑我軍現(xiàn)有的力量，要想攻佔長安，肅清各路盜賊，平定天下，實在難哪。所以當務(wù)之急，就是要跟突厥結(jié)盟，以支援我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