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張靜這次來也是有使命的,寒暄的話說過幾句也就丟開。正事要緊,這樣想著,張靜就起身去開方纔被安排放到一邊椅子上的書箱。
這書箱本來應(yīng)該是小四一路幫忙提著的,結(jié)果這小孩兒到了王府門前,明明以前排場場面也沒少見,偏偏一看到睿王府那硃紅大漆氣派十足的五間三啓大門上銅鉚釘?shù)膫€頭都快趕上自己腦袋那麼大了,頓時就腿肚子抽筋,怎麼也挪不動步了。
張靜被氣的好笑,無奈怎麼也沒辦法讓小孩兒振作起來,最後只得自己提了書箱,乾脆把小四這沒出息孩子趕回家去眼不見爲淨。幸虧這書箱裡大多都是爲了應(yīng)付文瑞可能的提問而帶出來的參考資料,還不算太多。
張靜翻箱子的功夫,文瑞早指揮小蜆子按自己的需要把剛纔帶過來的一堆書卷在書桌上擺放好,還逐一翻了下,這纔看到張靜恭恭敬敬的捧著一個冊子遞過來,道:“小弟不才,無論仕途經(jīng)濟,都不過管中窺豹,幸有家?guī)熖狳c,參考歷代制式,總算草擬出若干條目細則,大致分劃未來書院規(guī)模及部門分工等等。本此等事就當由小弟及家?guī)熞涣Τ袚?,奈何於此一途,無論小弟或家?guī)煟贾患埳险劚?,錯漏之處在所難免,故而不得不來叨擾文兄了?!?
說罷雙手遞上那個冊子,目測少說也有普通墨錠那麼厚。文瑞口中連說“不敢”,伸手接過,心裡苦笑:這才幾天,就能出來這麼厚一本,分明錢夫子那裡是完全有準備而來的,也不知道老先生他到底是揣摩這事兒有多久了。
拿在手裡自然是隨手就要先翻上一翻的,一眼就看到封面上是工整的“學(xué)府條例暫擬”幾個字,至於內(nèi)容,光看扉頁後頭的書目就一目瞭然:果然這玩意兒內(nèi)裡是事無鉅細只要有可能涉及到的方面就統(tǒng)統(tǒng)有所羅列,那書目本身就有十足三頁之長。
心知這東西沒可能一時半刻就看完,乾脆合上了向張靜道:“賢弟辛苦,還請賢弟代愚兄向夫子他問候。這條款擬的甚爲細緻,可否留在愚兄處一二日,待愚兄慢慢參看?”
張靜本來還怕文瑞天賦異稟,又或者這類玩意兒見得多了,隨便一翻就能看完,還帶了那麼一大箱子書過來應(yīng)付可能發(fā)生的詢問。
畢竟就算這玩意兒的誕生自己是全程參與的,但裡頭老師的心血明顯更多些,那些參考條例什麼的,真要張靜張口就說出來,明顯他是做不到的,今天這一趟來,最心虛的也就是這個問題。
現(xiàn)在聽文瑞這麼說,那是心下甚慰啊,忙不迭的點頭:“無妨無妨,其中不妥之處還請文兄務(wù)必指出?!?
文瑞見他答應(yīng)的痛快,那頭點的,恐怕如果不是顧慮到對面是個王爺,自己需要保持一定的儀態(tài),大概就能看到雞啄米的樣子了。心裡覺得好笑,又覺得有點奇怪:之前那個看上去很有風度很有深度的張靜似乎又不見了,眼前的這個,雖然言談舉止裡也沒什麼不對,但莫名就讓人感覺孩子氣了許多。
這一恍惚間,就見張靜又俯身從那個書箱裡翻出了另外一堆卷冊,在小蜆子的幫助下一一攤開到文瑞面前:“茲事體大,所以有些東西,家?guī)熖狳c,還是早做了準備,也請文兄一觀並賜教?!?
文瑞聽他說的慎重,也站起身仔細去看,發(fā)現(xiàn)裡面最明顯的是一張府邸平面圖,看輪廓,有點像是學(xué)堂放大的樣子;次一明顯的就是一卷新學(xué)預(yù)算草擬,估計就是之前錢夫子承諾要給出的開支預(yù)計草案。
另外還有許多分門別類的卷冊,從詳細的在籍教室檔案到在籍學(xué)生檔案到學(xué)堂雜務(wù)登錄到新學(xué)人員統(tǒng)算新課程教師預(yù)招募估算等等零零總總也要有十多個卷冊,裡頭甚至還有一卷新學(xué)府楹聯(lián)大錄。
這下文瑞是真的感嘆了,這麼多文書材料,虧得他們也就不過十天不到就弄出這麼一大堆來!何況想來這些東西肯定都不會是孤本,必然是謄錄之後的結(jié)果了,那之前的文案功夫只怕要拿出來準能嚇死一堆懶漢。
心裡東想西想,一伸手,就近就把那個楹聯(lián)大錄給拿了起來。張靜在一旁看他拿起一個冊子,仔細看去才發(fā)現(xiàn)是那個對聯(lián)記錄。
那本來就是擬那一堆文書累了的時候,和學(xué)裡其他夫子一起寫來玩的,錢夫子後來看到了,想到新學(xué)府大概還得擴建,總歸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各種楹聯(lián),也就讓他們乾脆整理出來,將來可以備用。
但無論如何,這個東西今天可不在要給文瑞看的內(nèi)容裡頭,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順手也給塞到書箱裡了,還給在這裡又拿了出來??次娜痣S手就抽了這個要看,連忙訕訕伸手要拿回來:“文兄,這個是小弟誤拿的……”
文瑞見張靜著急,臉都不自覺的漲紅了,心裡就覺得癢癢,只想逗他一逗,仗著比張靜高那麼一頭,長臂一舒躲過張靜討還冊子的爪子:“哦?不妨,且讓愚兄賞玩一回?!?
說完也不等張靜答應(yīng),先翻開第一頁,就見那擡頭兩句聲勢就頗大,道:開天闢地氣貫長虹唯文與進,翻江倒海聲震神州獨學(xué)爲尊。
於是文瑞很不給面子的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一旁張靜幾乎要找地縫鑽進去了。
開頭那兩句牛逼烘烘的還不是被學(xué)裡那些小子們給哄出來的,當初比詩文什麼的都比不過他們,想說乾脆在氣勢上壓倒他們好了,就有了這兩句。那時候還真把那幫小子們給震了,所以這次弄這個冊子,想說反正都是自己家看的東西,就直接寫了上去。
但是今天這個烏龍搞得,文瑞本就是皇家的人,這個獨學(xué)爲尊什麼的,口氣那麼大,怎麼看就都是一笑話了。
正窘迫不知所措,卻聽文瑞收了笑,問道:“這冊子也是賢弟所造?我看這書法都是一人筆墨,與學(xué)堂正門那牌匾上字跡一致。賢弟倒是寫的一手好字?!?
張靜默。就算那對子寫的很爛稱不上文采吧,雖然不強求文瑞能和一般人那樣說兩句假模假式的恭維,但好歹也是可以婉轉(zhuǎn)的批評下的。但是這位爺嘲笑不算,乾脆直接忽視了句子本身,只注意到了書法。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那是種怎樣的悲摧……
張靜覺得自己已經(jīng)聽到了屋外那高闊天空中淒厲的鴉鳴。
文瑞尚不知自己的中意已經(jīng)被對方誤解成了鄙視,還在誇張靜的字沉穩(wěn)有力收放得當,字從人品,果然是溫潤端方。
誇了半天不見張靜有多大反應(yīng),也不以爲意,品評完畢,最後才加了一句對對聯(lián)本身的評價:“只是這獨學(xué)爲尊麼,口氣是略有些大了。不過說來士農(nóng)工商,無人可以天成,普天之下,都要教化而後方能令知,其實也是不錯的。”
說完就拿眼角去瞥張靜,嗯,他可不是在意哦,只是習(xí)慣了而已,真的。
因爲文瑞最後那句話而總算避免了徹底風化的張靜,發(fā)現(xiàn)文瑞終於不再逗自己,那本丟臉的冊子就在面前,也不管禮數(shù)了,連忙伸手抓過來,訕訕道:“遊戲之作,不小心混在書堆裡頭,讓文兄見笑了。”
文瑞點頭,面上高深莫測,心裡笑的打跌。沒有了那股子深沉味道的張靜,顯得和本身年齡更爲貼近,也更好逗弄,這會兒倒是更多的找到了種逗幼弟的感覺。
一掃眼,發(fā)現(xiàn)張靜把那大錄收好之後,轉(zhuǎn)身就取了書案上那大張的圖紙,一副要來和他細說的樣子。文瑞看這架勢心裡大致就明白,也不等張靜開口,就道:“這個可是將來書院正式成立之後,按新建制所作新學(xué)府翻建圖?”
張靜點頭:“文兄猜的一點不差。這裡另有預(yù)算草擬一錄,雖眼下不知皇上意思如何,草民等不揣冒昧,先擅自做了估計,也可與聖上做個參考。不瞞文兄說,家?guī)熢缒甓啻我庥麛U建學(xué)堂,奈何總是無有資助,只得一拖再拖,此番也算是心願得償了?!?
新學(xué)開起來,舊書院必然面積不夠需要翻建,這個文瑞自然也早就想到。尤其還要配合張靜提出的那個學(xué)無貴賤的思想,將來的書院裡頭必然要詳細劃分區(qū)域才行。否則這邊是秀才們在念書做文章,旁邊就是農(nóng)商經(jīng)濟熙攘討論,也未免太有辱斯文。
只不過原來錢夫子早就有意細分,只是苦於財力不支而不得不做罷,這個倒是今天才知道。想來回頭把這點再和大舅講講,說不定還能再說服大舅多掏幾分私房錢出來。
“擴建自然是應(yīng)該的,既有預(yù)算,爲兄回頭自然會仔細參看,而後稟告皇上,賢弟只管放心便是?!?
眼看張靜又是點頭致謝,謝完之後一副還要把其它卷宗也都拿來一一細說的架勢,文瑞乾脆直接大包大攬:“賢弟不妨把要爲兄看的卷子都取出來留在這書房內(nèi),爲兄過幾日看完了,就去找你詳談?!?
既然文瑞已經(jīng)這麼說了,張靜樂得不用解釋,於是又在書箱裡翻了一下,連同一些細枝末節(jié)的議本都拿了出來,統(tǒng)統(tǒng)堆在書案上讓文瑞自己去看。
一旁小蜆子拎得清,早湊了過來幫文瑞將那些卷冊都仔細收了,在書案邊壘成一摞,方便文瑞回頭查看。文瑞自己則取了一早上整理出來的材料推到張靜面前:“這是上次去宮裡之後,皇上吩咐下來的事情。其實也無甚大事,左右你們也都已經(jīng)做好了各種預(yù)演,待我看過之後,按條例上奏請旨,不少事情,比如擴招教師之類的,就能開始做了。你就先看下吧,有什麼辦起來可能有問題的地方,只管同我說便是?!?
然後又從中挑出一個冊子給張靜:“這裡,是幾位朝中老臣的履歷?;噬系囊馑迹@幾人都忠厚可靠,想要推薦給錢夫子做個助手?!?
張靜聽文瑞的語氣就知道這幾個“助手”必然是推脫不得的,接過手一看,倒也不是很多,統(tǒng)共也就三位,其中一位還是將來要負責發(fā)放錢糧的。不過終究這事他也不能全權(quán)代表,自然是恭敬接了,保證回去就和夫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