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亮的早，敞開的窗外已經(jīng)陽光明媚，從躺著的地方往外頭望去，就看到一片高遠(yuǎn)的天空，萬里無雲(yún)。耳邊鳥鳴啾啾的，環(huán)境十分的宜人。

不過對於張靜來說，這種宜人簡直有點過頭了。

後腦勺那裡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甚至還能感覺到陣陣的鼻息噴在自己的頭髮上帶起髮絲的躍動。腦袋下面有點硌，眼角瞥過去，發(fā)現(xiàn)枕著的不是枕頭，而是條並不屬於自己的胳膊。整個後背熱乎乎的，腰上很沉，另一條不屬於自己的胳膊正橫在上頭摟著自己的腰。

張靜頭皮都炸了，對於眼前的情況完全的理解不能。抓緊回憶昨天喝醉之後到底發(fā)生了什麼，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除了痛快出汗之後的舒爽感覺之外，唯一還有明確記憶的就只有那些美味，連自己是什麼時候換了貼身衣服的都不知道。

“醒了？可還頭痛？若還覺得不適，也可喊館中醫(yī)生來看。”背後熟悉的嗓音傳來，帶著一絲倦意，應(yīng)該也是剛醒。

張靜都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了，慌里慌張的應(yīng)了聲：“不用。”就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無奈緊張過頭，手腳全都不聽使喚，掙了幾下，人沒爬起來，反而自己絆了自己，重重的摔到榻上，磕的下巴生疼。

文瑞大驚，一下子坐了起來，把張靜扶住，仔細(xì)去看他有沒有受傷，又伸手幫他去揉：“怎地如此不小心。”

張靜欲哭無淚，擋住文瑞，自己胡亂揉了兩把，先解決眼前的問題：“那個，文、文兄，你、你我……怎地……”

文瑞看他用力的揉，幫他擠了冷水的布巾來捂：“你昨晚喝醉了，我也有點上頭，那池子水溫又調(diào)的高了些，沐浴之後都有些體力不支，便胡亂睡下。倒是爲(wèi)兄睡相不佳，可曾壓到賢弟？”

文瑞的這種坦蕩始終是張靜捉摸不透的地方，對於他來說，那就是種純粹的具有顛覆性的力量。被文瑞如此坦然的反問，之前自己的那種慌張倒好像成了大驚小怪。

文瑞摸透了張靜的脾性，看他一臉茫然的搖頭，自然聰明的轉(zhuǎn)移話題：“昨日泡了溫泉，今日下午可以去試試?yán)淙Ｙt弟早飯想用甚？此間食物精緻，要及早吩咐下去準(zhǔn)備新鮮的上來纔好，蓮子粥可好？”

被文瑞三言兩語繞的頭暈的張靜最終丟下一句：“文兄決定便是。”就跑去隔壁換衣服了，心裡還嘀咕褻衣雖舒服也總歸是褻衣，文兄怎地看起來一副不想換的樣子，好像不太體面？

正一邊想著一邊胡亂扯衣服上的帶子，文瑞一手搭著一件冰蠶絲的大氅推門而入：“方纔忘了說，此間隨意，白日裡外頭披這個便是。”

張靜被嚇一大跳，一個瞬間轉(zhuǎn)身，把文瑞也嚇了一跳，隨即想起自己衣衫大敞，又手忙腳亂的去遮掩。好在文瑞沒做什麼多餘的事情，雖然好像在偷笑，但總算把衣服放下就走了出去。

張靜大鬆一口氣之餘，又對自己的行爲(wèi)十分鄙視。這麼一驚一乍的，如果被夫子看到，鐵定又得是一頓說。不過，如果夫子知道自己到這種地方來玩，那大概就不是被說那麼輕鬆的了。

搖搖頭，反正來都來了，再擔(dān)心這些也沒用。低頭把褻衣帶子又重新紮好，披上那件大氅。絲綢的料子觸手順滑柔軟又輕便，顏色鮮豔圖案繁複，穿在身上卻一點也沒有拘束感。

萬惡的有錢人，感嘆完，心情也整理好了，張靜推門而出，已經(jīng)把剛纔醒過來時候的尷尬忘的一乾二淨(jìng)。

文瑞不再故意刺激他，張靜的日子就很好過。吃過早飯就拖著文瑞去參觀昨晚泡的溫泉，他後來聽文瑞解釋才知道，原來那池子是人工的。

一邊看一邊心裡就不由感嘆，有錢人的生活果真是別具一格，連這種東西都能仿造。據(jù)說那池子裡頭圍起來的都是天然的溫泉石，是花了大價錢從外地運來的，反正從外表看是完全看不出來那是人工製造。

爲(wèi)了保持水溫，池下的地火管道更是四通八達(dá)，燒火的竈頭在他們院子的後面，大的張靜覺得自己整個人鑽進(jìn)去都沒問題。

不過到底是竈間，沒有祛熱的冰塊，反而有個大爐子，張靜待不了一會兒就熱的受不住逃了出來。聯(lián)想到那些在這裡工作的僕人，又開始覺得不忍。

文瑞給他寬心：“此間燒火的下人，夏日裡每月所領(lǐng)俸銀是與別人不同的，足有二十銀。就譬如將軍戰(zhàn)死沙場卻能博得名垂青史，做甚都是一樣的。”

到了下午，文瑞又帶他去泡普通的池子，也就是泉館最出名的冷泉。

冷泉並不全是人工的，就比如他們現(xiàn)在泡的這個，是天然的地下水涌出形成的泉眼。就算夏日裡最熱的天氣，那水也是觸手冰涼，站在池邊，甚至能看到水面上飄著一層薄霧。

張靜咋舌，暗暗稱奇。文瑞先帶他去旁邊人工的小池子裡泡了一會兒，等身體溫度也稍微涼下來了纔來到大池子裡。否則直接進(jìn)去大池子，很可能會出意外。

可能是適應(yīng)過的緣故，踏進(jìn)大池子的時候張靜倒是沒覺得太冰涼。很快整個人泡到池子裡，周身就被瀰漫的霧氣籠罩起來。

霧氣很淡，不會造成視野模糊，但是卻很成功的營造出一種如夢似幻的仙境般的感受。池子中心有一定的深度，張靜一個猛子紮下去，兩下到了對岸浮出水面，長出一口氣，心底那種痛快，簡直是形容不出。

文瑞也游過來，又帶著一個托盤，盤裡放著幾串葡萄，還有蜜瓜之類，另外又有一套酒具，卻是別具一格的竹製。

“冷泉冰寒，久泡寒氣入體，故而要略飲些酒驅(qū)寒。但昨日觀賢弟著實不勝酒力，所以愚兄今日特意命他們備了這藥茶。”

張靜這才知道原來那不是酒具而是茶具。端起來仔細(xì)看了一會兒，只覺得做工精緻，本身帶著一股清雅的淡淡香味，其它就說不出來了。

文瑞拿過杯子，他就倒了一杯出來喝。說是藥茶，入口也不覺得苦，反而回味還帶著絲絲的甜。半杯喝下去，就覺得從胃裡蒸騰出一股暖流，緩緩的往四肢百骸涌。

渾身暖起來，被冰涼的水包圍著，感覺也越發(fā)的舒適起來。池邊水深很淺，水下還埋了光滑的石塊，張靜倒在上面，頭頂藍(lán)天白雲(yún)，身下碧波清浪，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

那天直到晚上回到家裡，張靜都還覺得皮膚上彷彿殘留著那種冰涼舒爽的感覺。只是很快，當(dāng)文祈趴到他懷裡，勾著他的脖子，用可憐兮兮的小眼神譴責(zé)他夥同老爹一起把他拋棄了兩天一夜的時候，小孩子身上帶著的高體溫立刻驅(qū)散了這種舒爽。

一邊安撫文祈，一邊和老孃絮叨著。因爲(wèi)對老孃和夫子，文瑞讓張靜說的都是自己邀請對方去王府裡玩，所以老太太十分好奇王府是什麼樣子的，一直跟張靜問個不停。

有些張靜還答得出來，但是問到王府裡的牀是什麼樣子的，丫鬟漂亮不漂亮之類的問題的時候，張靜就覺得各種罪惡感。

他平時去睿王府也就在書房裡坐坐，頂多在花園裡逛下，這些問題他哪兒知道。信口胡掰的應(yīng)付著老孃，心裡各種發(fā)虛糾結(jié)，心想下次是不是得跟文瑞也交流下這些事情，好應(yīng)對老孃的好奇心。

夫子那邊反而好過的多。老先生常年教學(xué)生，什麼奇奇怪怪的花招沒見過，壓根就不信張靜這兩天是在王府裡過的。

不過，年輕人也有年輕人的需求，只要不是去闖禍，偶爾裝作不知道反而更好，所以他也就沒有干涉。

這讓張靜的愧疚又深了一分，看著手裡的小金牌子，思想激烈的鬥爭著是不是要找時候帶老孃和夫子都去開開眼界。

那是文瑞在離開泉館前讓人準(zhǔn)備的，據(jù)說拿著這牌子，張靜隨時可以去泉館消暑，而且還可以帶一到二人隨行，而費用只要是在普通消費的範(fàn)圍內(nèi)，一律可以減免。

當(dāng)然文瑞也關(guān)照過，如果看到張靜帶著年齡相仿的朋友去就要去通知他一下，不過這事兒自然不會跟張靜本人說了。

不過時間過的飛快，還沒等張靜跟自己糾結(jié)出個子醜寅卯來，月中已經(jīng)到了。

對於老百姓來說，中元節(jié)相比較清明，重要性是一點不差的。張靜這會兒也沒了遊玩的心思，家裡要準(zhǔn)備那天過節(jié)，學(xué)裡則要開始準(zhǔn)備新學(xué)府的落成典禮了。

這段時間文瑞也不得閒，中元節(jié)皇家是照例要領(lǐng)頭大放焰口的，請高僧備酒食，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每天佔據(jù)了他幾乎全部時間，讓他連兒子都找不到時間去看。

焰口是從十四日晚上就開始放的，持續(xù)了一天一夜，等好容易折騰完，已經(jīng)是十六日清晨。想起張靜十四晚上還抽空來看過，但是後來他被人喊去參加祭禮，等回來再找時已經(jīng)看不到人了。

有心想去張家看看，但是連續(xù)一天兩夜幾乎都沒怎麼閤眼，實在支撐不住，只能倒頭去睡。一覺醒來已經(jīng)過了午時，這才洗漱了往學(xué)堂去。

張靜這陣子都泡在工地上。

眼看著要完工，除了幫忙駐守的兵丁，匠人是散了又一批的，眼下不過幾個人還在做活，都是最後的傢俱打磨上漆這類事。

中元節(jié)的時候給這幾個人放了假，等十六再去學(xué)裡看，大概那些匠人都是城裡的，倒確實沒有在學(xué)府裡做給鬼上香燒紙錢這些讓人鬱悶的事情。

張靜鬆了口氣，又繞著整片學(xué)府轉(zhuǎn)了一圈，再次確定沒有什麼遺漏。這裡的一切，甚至可以說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親自決定要不要使用的。

現(xiàn)在工人散去，新房子的感覺漸漸越來越清晰，每次在這裡轉(zhuǎn)悠，張靜都覺得心裡對這個學(xué)府有著一種強(qiáng)烈的歸屬感。

要說老房子和老學(xué)府就彷彿是從小照顧自己長大的長輩的話，那麼這裡，就是真正屬於他自己的，他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