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天，兩人回到家中，已經將近七點。
寒子時將神色木訥的顧繁朵放到沙發上，倒了一杯開水，喂她喝下。拿起毛巾被像裹嬰兒似的，把顧繁朵裹好，調節好空調溫度，打開電視，這才急匆匆走進廚房，開著門，一邊看著顧繁朵的動靜，一邊忙活著晚餐。
花了大概一個小時時間，寒子時做好了三菜一湯端上桌，將一動也不動盯著電視屏幕出神的顧繁朵抱進餐廳，放到椅子上，一口一口喂她吃飯。
顧繁朵不知道是不是她在醫院的那一聲“寒子時，我恨你！”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現在真的是又困又累，恨不得大睡上三天三夜，但是她的腦袋很疼，一圈一圈地脹痛，痛得她的意識很清醒，知道自己得好好吃飯，纔對得住肚子的孩子。
顧繁朵把自己當成一隻機器人，一道口令一個動作地乖乖吃掉寒子時喂她的飯，直到感覺飽了，別過頭，推開碗。
寒子時心下了然，這才囫圇吞棗似的，大口大口扒飯，順便將自己無法向任何人傾訴的苦澀，將顧繁朵那一句“寒子時，我恨你”的刺痛，一道吃下去……儘管他沒有任何食慾，但是他清楚，自己不吃飯，怎麼能照顧好顧繁朵？
顧繁朵緩緩將頭扭回來，漠然地看著二十八歲的大男人，眼眶微紅，埋頭狼吞虎嚥，貌似沒有了以往的雲淡風輕，清高優雅……是一個把所有苦水都嚥進肚子裡的普通男人。
一個她恨到骨子裡，也愛到骨子裡的普通男人。
儘管他依然是S市所有少女少婦的夢中情人。
呵，傳說中的寒少到底被她輕輕的六個字傷到體無完膚，卻還要爲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委曲求全。
寒子時，何嘗不是在犯賤呢？
可她……顧繁朵，也何嘗不是在犯賤呢？
犯賤是還愛著吧，愛到哪怕知道他是殺父仇人，還想生下他的孩子，愛到就像寒子時說的那樣，她就算死，也要跟他綁一塊兒死！
可是，他們都還好好地活著，呼吸著這個世界的空氣，沐浴著這個世界的陽光。
長路漫漫，長夜漫漫，愛恨都看不到盡頭。
接下來的時間裡，顧繁朵對於什麼事的印象都是迷迷糊糊的，卻又是清晰分明的，因爲她的日子忽然之間簡單到不可思議，只剩下睡覺、吃飯、被寒子時牽著遛彎這三件大事。
顧繁朵的生活如一潭死水，波瀾不驚；寒子時也依然溫柔如水，就像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凡事親力親爲，化身萬能管家。
顧繁朵不願意去想郝繁花爲什麼一個電話也沒有打過來，也不願意去想拖累了《初心未泯》拍攝進度怎麼辦？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吃飯，腦袋子也只是恐懼一件事：肚子裡的胎兒是否在茁壯發育？
一天沒有確定的結果，顧繁朵就一天無法靜心去做別的事情。
她渴望這個孩子的平安到來，渴望他給予她失去的親情，給予她活下去的信念。
就在顧繁朵的惶恐不安裡，第八週如約而至。
又一次的抽血檢
查，顧繁朵反而不緊張了，就像參加高考似的，進了考場，不緊張了……
“恭喜寒少，顧……寒太太，經過我們的檢查，已經能聽到胎心，其他各項指標也都正常。”
顧繁朵眨了眨眼，“沈醫生，你的意思是？”
“目前爲止，胎兒發育正常。”沈醫生剋制著自己眼神裡流淌的情緒，儘量以公式化的口吻對面前波光盈動的美麗女子，微笑道：“寒太太，請放心，胎兒的生命力很強。”
“寒少，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他的孩子好好的，沒有問題！寒子時插在褲兜裡的手，緊握成拳,神色清冷如常，頷了下首，“有勞沈醫生了。”
“應該的。”
沈醫生恭敬地鞠躬，退出，轉身，帶上門，離去。
顧繁朵低著頭，輕輕地撫摸尚未顯懷的腹部，腦海一遍一遍地回放沈醫生說的話，緩緩地勾起脣角，吸吸鼻子，漾開一抹出奇溫柔的微笑，眸光晶瑩，“小傢伙，你好給力哦……媽媽，也要加油吶！”醞釀多時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地掉……
寒子時蹲下來，從褲兜裡掏出乾淨的手帕，耐心細緻地給顧繁朵擦乾淨……輕而又輕地將她攏到懷裡，閉目，眼角也溢出一朵淚花。
趙顏降下車窗，怨毒如蛇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前方的那輛BMW，按下手機免提，“義父，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顧繁朵懷孕了……”
這一次，從醫院回到家，顧繁朵吃過了飯，狠狠睡了一夜一天，終於覺著自己又又又活了過來。
洗了一個澡，下樓，廚房燈光昏黃，繫著圍裙的男人又在忙碌著晚餐。
顧繁朵倚著門框看了一會兒，這才發覺，寒子時竟瘦了一大圈，身上的襯衫鬆鬆垮垮的，他撐不起了這人他本就生得高，此刻望去，清減的背影令她死死咬著嘴脣，再不忍心瞧下去，別開了頭。
寒子時聽著腳步聲走遠，這才握緊菜刀，繼續切菜。
因著懷孕的關係，顧繁朵的情緒越來越善變，偏又是個心思玲瓏的，他簡單的一句話，她就能掰扯出好幾種理解來……他真的是怕了，不敢主動跟她說話了，怕一開口就惹她亂想，傷起心來。
現在，他只希望能安安靜靜地陪在她身邊，照顧好她的飲食起居。
其他的，交給時間吧。
顧繁朵坐在餐廳裡，雙手放在桌子上，淡淡地看著門口出現端著兩盤菜的寒子時，“做好了？”
寒子時足足愣了十幾秒，才急急地點了下頭，“嗯……”
樣子很有些傻。
“我去盛飯吧。”
“……好。”
寒子時端著菜，呆呆地看著顧繁朵匆匆起身，匆匆從他身旁走過，低聲道：“慢點。”
顧繁朵頓了下，低著頭，到底放慢了走路的動靜。
寒子時將菜放到桌子上，雙手撐著桌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們整整十四天沒有說過話了。
顧繁朵終於主動跟他說話了。
顧繁朵盛了兩碗米飯，一碗放在旁邊。這些日子裡，她雖然過得渾渾噩噩的，但卻已經習慣寒子時坐在她旁邊照顧她吃飯。
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字眼。
那種你的生活被另一個人無孔不入地侵入……當初不覺得，待他抽身而去，你纔會發覺，心裡有多空曠。
寒子時端著一小碗脊椎骨湯走進來，就看到顧繁朵已經吃了起來，速度挺快，顯然是餓了一天，餓壞了。
額，她的右手旁邊則放著一晚米飯……應該是幫他盛的吧？
寒子時坐下來，餘光瞥著顧繁朵的臉，試探性地端起米飯，見她沒有阻止，彎著脣角，埋頭也吃了起來。
“只有一碗湯嗎？”顧繁朵突然出聲。
寒子時眨了下眼，沒有說話。
寒子時不表態，顧繁朵便以爲他默認了，“你喝吧。我今晚不高興喝……”
“你喝吧，鍋裡還有。我待會喝。”
寒子時端起碗，遮住快要繃不住笑意的臉，淡聲道：“這是脊椎骨湯，適合孕婦夏天喝，脂肪低，下火效果好。我按照醫師建議，只煲了一個來鐘頭，不會刺激到腸胃。你多喝點。”
顧繁朵臉上閃過一抹羞惱，可一想到寒子時對她家犯下的罪，身體又升起層層冷意，“呵，我給你點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你的意思是說我最近脾氣暴躁，需要降火咩？”
顧繁朵砰地放下筷子，俏臉緊繃繃的，神色譏誚。
寒子時恨不得自摑兩巴掌……他錯了，他就該一直保持驚弓之鳥的狀態，繼續裝啞巴……
“你說啊？”
寒子時放下碗筷，眼神黑黑沉沉地看著顧繁朵，喉結滾動了幾下，扯出比哭還要難看的微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認識我，是我的錯，你愛上我，也是我的錯，讓你懷孕，更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所以，你折磨我，怎麼折磨我都沒關係。我只求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好不好？”
嗓音沙沙的，神色也趨向崩潰。顯然，他真是被顧繁朵整整兩個星期的非暴力不合作……偌大一個家，她不說話，他也不敢出聲。折騰得生不如死。
“我可以不生氣，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你先答應我。”
“好。”反正他人都是她的，命也是她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呢。
“你不能跟我搶奪他的撫養權。這個孩子姓顧，跟你寒子時沒有一點兒關係。”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從牙齒縫裡蹦出來，顧繁朵說得格外吃力，也格外堅定。
轟地，寒子時覺得整個世界都在他眼前打轉……
強忍住這一陣的暈眩感，他斂眸，平復了半晌，才道：“好，我答應你。”
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
一瞬間，寒子時像被人抽了主心骨，整個人都空了。
顧繁朵滿意地勾起了脣角，心裡卻沒有一絲一毫報復的***。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