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即使我變得好看了你也不願留下嗎!?”向晚眼裡一片哀色。
“你不該把一切依附於我。向晚,我們終究是殊途。別再跟著我了,回成衣坊去吧,那裡纔是最適合你的地方。”
我站得遠,聽不真切他們又說了什麼。只看見向晚驟然跪地,像是在哀求。長熙點頭後拂袖而去,留下向晚一個人。 ωωω◆ ттκan◆ c ○
是夜,向晚一個人坐在案前,怔怔地看著一件未完工的嫁衣。因爲忙不過來,我把成衣坊暫時關了門,不再接其他客人的單子。“向之,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我聽見她這樣說,“你把成衣坊打理得很好,姐姐很高興。”我看著她的樣子,心裡卻有些惶恐,強裝鎮定地說,“你高興有什麼用,你倒是回來幫我呀。我一個人忙活都快累死了。”
她的指尖摩挲著嫁衣上的繡花,緩緩道,“向之,若是以後你有了喜歡的人,一定不要和姐姐學……別把什麼都賭在一個人身上,別爲了一個人而活……他厭倦的時候,就是你滿盤皆輸的時候。我以前怎麼說的來著,放寬眼界才能看到更遼闊的景色。”
我擔心地看著她,覺得她今晚實在反常,可她兀自說了下去:“不知是不是那個仙子走漏了消息,天庭知道了水神與妖私通,滯留人間,違背律例。震怒的天庭重罰水神,還要巫溪鎮三年無雨,以示天庭威嚴。向之,我做錯的事情,沒道理讓別人來承擔後果。從前我看得太狹隘,眼裡只有長熙,如今我想看得開一些了……這世上還有很多比他更重要的事物。”
我突然明白了向晚要做什麼——織景的本事,遠遠不止造件衣裳而已。古籍上載:“有妖織景,生於北冥。以妖力爲絲,其目爲引,織造幻境,能瞞天過海。”向晚是想造出巫溪鎮大旱的環境,以瞞過天庭。
她已經失去了一隻眼睛,若要以其目爲引,她這輩子就再也看不見了。可向晚只是輕鬆地說,“不要緊的。那些織法都記在心裡了,就算看不見,我的手藝一樣不會遜色。”
那天她下跪,求的不是讓長熙留下,而是幫她瞞天過海,還巫溪鎮百姓生機。
“向之,從前我看不見的,現在好像有點看清了。”她輕聲道。
“那你還會爲長熙難過嗎?”
“……不會了。他對我沒有心,我又何苦再糾纏下去呢。”向晚拉著我的手笑道,有滾燙的淚滴落在我手背。
“等事情過去了,我帶你去凝城。那裡有一種酒叫‘淘夢’,能讓你忘記一個人,期效是十年。姐姐,忘了長熙吧,好不好?”
“……好。”
“然後我們回來,像以前一樣開我們的成衣坊,給那些姑娘做漂亮的衣裳,好不好?”
“好。”
“那你別再哭了。姐姐,下次你再給別人送不要錢的衣裳,我也不說你了……我陪你一起去。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我會一直陪著你。”
“好。”那張笑臉美得陌生,手心傳來的溫度卻一如曾經那樣熟悉。
月色明亮,向晚站在清輝下,閉上眼睛。她周圍的景色開始扭曲,出現一絲一絲的紋路,那些花草樹木,房屋溪流,大道小徑,都縱橫交錯在一起,又漸漸清晰展開,拼接成一副荒涼的景象。絲線般的光流裡,整個“巫溪鎮”緩緩上浮——從此往後,自天上看到的巫溪鎮,便是草木逐漸枯萎,巫溪水流漸涸,街道上餓殍遍野,陣陣哀呼。
關了許久的成衣坊,也該重新開張了。
【向之的回憶結束】
那美人始終靜靜地坐著,不悲不喜的樣子,像是一幅畫。只有她的親妹妹知道,她心裡的舊傷從沒完好癒合。濯塵取出一壺“淘夢”遞到她面前,“向姑娘,望你醒來之日,能做回自己。”
向之替她接過酒,笑臉言謝。
我也終於想起這香氣爲何使我熟悉萬分——我和她們一樣,生在巫溪鎮。鎮上的人都知道,白家的女兒頭髮生來就是銀髮,還總是看見些奇怪的東西。他們說,我是怪物,是不祥之兆,總有一天要給全鎮帶來禍事。
彼時十五歲,除卻親人之外,鎮上人人對我避而遠之。我一個人在巫溪旁,走了很久,直到一股奇異的香氣讓我的腳步停住。有個年邁的老人微笑著朝我走來,他的鬍子和我的頭髮一樣,又白又長。
他告訴我,他是養蠱蝶的人;他的蠱蝶,能使人變成另一番容貌,只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我問他,“頭髮的顏色也能換嗎?”他點頭,取出藏在袖裡的盒子,盒裡有透明的蝴蝶撲打著雙翼。我伸出手觸摸那些翅膀,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長久壓抑著的痛苦彷彿一瞬間煙消雲散。我聽見自己心裡的聲音:白傾辭不要當怪物。
那個老人說,要這些蠱蝶替你辦事,要五十兩白銀和你一隻眼睛。我毅然決然地答應,那些翅膀旋即涼涼地貼上我的額頭。
一陣風兇狠襲來,蠱蝶驚恐四散。
老人的臉色很難看,對著突然出現的那個黑衣男人質問,爲何壞他生意。男人睨著他,道——“無常眼不是你這種人有資格拿到的。不過,你若是想來冥府做客,我們歡迎。”
老人一聲不吭地消失在視線裡。那個黑衣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輕聲吐了兩個字,白癡。我氣惱地踮腳欲揪住他衣領,卻被他輕鬆躲過。他說,我叫濯塵。
然後的事情,在記憶裡就很明瞭了——我糊里糊塗跟著這個叫濯塵的人到了冥府,實則是被拐去當了上千年的無常。他是我最默契的搭檔,刀子嘴卻豆腐心的黑無常。
向之牽著她的姐姐離開了,陽光在她們背後灑下一抹金色,那條水藍色的披肩明晃晃得發亮。那個小鎮會有一家成衣坊再開張,巧手的姐妹會繼續爲姑娘們織造漂亮的衣裳,爲寒苦的人們送去畏寒的衣物。那是她們的天賦,也是她們的美麗。
當目光不再拘泥於一時一人,才能看見真正的遼闊。如果向晚能和旁觀的我們一樣,在每個情節回望身後,一定不會錯過她妹妹始終關切的目光——真正愛你的人,纔是你應該珍惜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