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石道被兩邊跳動的火光照得明暗不定, 蘭容風帶著巫醫走過一段過道,轉了個彎便看到了有人守在一扇鐵門前。守衛看到是蘭容風便很快開了鐵門。夏季不該有的陰冷撲面而來,鐵門因爲生鏽而發出刺耳的聲音, 微弱火光下的牆角正坐著一惠。
一惠靜靜在牆角打坐, 不爲周身壞境所擾, 縱使聽到有人來了, 亦是不睜雙眼, 口中仍舊誦讀著佛經。
“大師別來無恙啊!”巫醫笑呵呵地走上前去,彎起的雙眼不見細縫。
一惠聽到這聲問候微有吃驚,他慢慢睜開雙眼, 看到面前的巫醫時仍舊忍不住驚訝道:“巫醫?真是許久不見啊?!?
“大師似乎很意外?”巫醫依舊滿臉笑容,他這麼說著竟坐到一惠對面, 也不管地面的骯髒, 而後接著說道:“其實老夫來此就想問問大師那晚在明淨寺爲何要放火燒死自己?”
此話一出, 一惠頓時停止唸佛,面上神色已變。
蘭容風卻沒有意外, 他看向巫醫皺眉道:“你早就知道他要放火燒死自己所以才通知朕找人劫走他嗎?”
“老夫並不知道,老夫當時趕到的時候也差點以爲是另有其人想要大師的性命,不過等老夫回火場查看的時候卻發現除了院中的桃樹,其餘地方都被刻意點燃。外牆的火可稱之爲虛張聲勢,不會蔓延起來, 反倒是大師待的房間卻各個角落都沒有錯過。如果是有人要置他於死地, 想必不會注意這些細節。所以老夫纔會有此猜測, 不過老夫剛纔已經從大師那兒得到了肯定答案?!?
一惠聽罷只是閉上眼睛宣了一聲佛, 便搖頭道:“萬事必有因, 有因必有果,惡果輪迴, 皆因一念而起。老衲自知罪孽深重,只願受火焚燒,得以重生修佛。”
一惠這番話讓蘭容風聽得雲裡霧裡,他不明白一惠所說的罪孽是指什麼。當日他因爲追蹤李甫文而到了明淨寺,本來還在擔心一無所獲,卻意外收到巫醫送來的密信說是一惠正在寺中。蘭容風不敢輕易相信,派人查證之後才相信確有此事。誰知手下的人趕到的時候院中已經著了大火,好在火勢還不大,這才順利劫出了一惠。
巫醫亦是不知其中的原委,便問道:“大師是出家人,講究的是坦蕩磊落,不知大師所指的罪孽是什麼?”
“冤冤相報何時了,老衲願爲自己犯下的錯承擔一切責任,至於後人便不要陷於過去罷?!?
一惠越講越玄乎,說來說去竟成了他不願意透露事情真相。
蘭容風依舊回想著當日在明淨寺的事情,他腦中忽然閃過李甫文的臉來。他還記得李甫文被抓之後只交代自己是去給一惠送信的,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麼會不會是一惠在看了李甫文的書信之後才決定自焚的呢?
這樣的想法越加讓蘭容風覺得事實就是這樣,他不禁對外邊吩咐道:“把李甫文帶來!”
巫醫不禁亮了雙眼,喃喃道:“老夫一直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的,不過現在看來必定跟當年泄密一事有關?!?
蘭容風卻不禁說道:“既然竹濃跟此事無關,你爲什麼要做到這種份上?”
巫醫卻搖頭道:“王爺和一惠大師是多年的友人,老夫不想王爺捲進這些事情,更何況王爺一直把郡主的事情當自己的事情,老夫做這麼多,自然是幫王爺辦事?!?
“竹濃有你這麼忠心的手下,竟讓人羨慕。”蘭容風才說著,手下便帶來了李甫文。
此刻的李甫文已是麻木,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哭喊求饒,只是表情呆滯地任由守衛將他拖到蘭容風面前。
“看看面前這位老和尚你可認識?”蘭容風叫守衛托起李甫文的頭讓他正視一惠,李甫文堪堪瞟過一眼一惠,本來沒有任何表情的面龐上忽然吃驚地瞠目結舌,隨後害怕地爬到蘭容風腳邊哭喊道:“皇上饒命,小人只是給這個和尚送信,其他什麼都不知道啊,皇上饒命?。 ?
蘭容風本來以爲李甫文已經放棄了求生,沒想到他依然這樣口口聲聲地喊饒命。他稍稍踢開李甫文,冷冷道:“既然你只是給他送信,那你爲何怕成這樣?還說什麼饒命?”
“這和尚被皇上抓了起來,我怕因此受了牽連,所以請皇上一定要相信小人跟他沒有任何關係,放了小人吧!”
“那你現在可否想起來是何人叫你送的信?”雖然蘭容風問過了很多遍,還對李甫文用了刑,可是李甫文卻什麼都說不出。
蘭容風想著再問一遍,李甫文一聽卻頓時哭了起來,大叫道:“皇上放過小人吧,小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那人戴了面罩,拿劍指著小人說前往明淨寺送信,如果不送就要了小人的小命!小人是從頭到尾都沒瞧清楚那人的面貌啊!”
不管問多少遍答案都是一樣,蘭容風已經可以肯定李甫文沒有說謊了,他便問道:“那你可否看過那封信?”
李甫文顫抖著搖頭道:“沒,沒有,小人不敢……”
蘭容風一陣鄙夷,他實在想象不出李賀昌竟然有這樣一個不中用的兒子,於是他只好問道:“那封信現在何處?”
李甫文指了指一惠說:“給那和尚看過之後便燒了?!?
信件被燒那就意味著唯一的線索斷了,如果想要從一惠口中問出什麼純屬徒勞。巫醫亦是深知這一點,他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道:“既然大師什麼都不肯說,那我們再關著大師也是多餘,不如……”
巫醫還未講完,蘭容風便接道:“大師出去之後可以自行選擇活著傳道授業或者以死贖罪,”蘭容風心中想著一惠、莫正鴻和當年的奸細,不禁大膽下了個賭注,並且說道:“或者去看看當年葉將軍留下的一名孤女,也就是當日在明淨寺與你品茶的那位……”
巫醫微愣,忽而轉頭看了看一惠,隨即一邊笑著走出石室一邊道:“就如大師所說,因果惡報!”
蘭容風隨後下令放了一惠,他走在地下石道的時候突然腦中想得都是雙滿。
雙滿雖然愛耍小聰明,可是心地善良,在這樣爾虞我詐的現實中總會被人欺騙或利用。蘭容風聽了巫醫的建議故意將她氣跑,卻是希望她不要參與這些事情。他願意幫她查清楚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到最後只讓她知曉一個結局便好。
然而好不容易見了面,卻變得不歡而散,本來聽說她受傷並且行蹤不明時的擔心和焦急,在見到她的一刻已經全部變成了安心和欣喜。但是一想到她生氣離開的背影,又不禁有把她拉回來的衝動。
蘭容風回到房中,有婢僕幫他換下白日裡的衣服,他卻一直愁眉不展的想著雙滿的事情。一想到雙滿就在不遠處的城池中,他便剋制不住自己想要往那兒去。
誰知蘭容風這麼想著,身體卻已經動了起來,等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他已經走出了城門。
“皇上?”晴淵一直默默跟在蘭容風身後,見他停了下來不禁喚了一聲。
蘭容風負手與後不禁皺眉道:“走,夜探軍情!”
晴淵深知如果真的是夜探軍情,就不需要皇上親自出馬。
當他們順利潛入將領所在的府宅時,蘭容風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堂堂一個帝王,會有躲在他人院牆邊的一天。
晴淵順手抓了府中一個下人帶他們去找竹濃所在的地方,雖然蘭容風極不願意承認,但是雙滿只會在竹濃那兒。
晴淵將那個下人滅口的時候他們已然到了竹濃所住小院的院門口,院內燭火通明。
“阿濃,我本來是想著去求和的,沒想到卻灰溜溜的回來了,沒有幫上忙,真是對不起?!?
“兩國交戰,議和又豈是易事,雙滿不用自責?!?
“我還打算問他爲什麼要挑起戰事,卻也無功而返。”
“雙滿能夠平安回來,我便高興了?!?
“阿濃,我是不是做了很多多餘的事情?”
“雙滿只不過是爲他人考慮,況且你並沒有給別人帶來麻煩?!?
不管雙滿說什麼自責的話語,竹濃總能以微笑寬慰她,可是這樣反而讓雙滿更加擔心。如今蘭容風說他已經把一惠殺了,那竹濃的蠱毒又該怎麼辦。巫醫說竹濃的病情會繼續惡化,如果真的無藥可醫,難道要看著竹濃死去嗎?
雙滿緊皺著眉頭看著竹濃,竹濃卻笑著問她:“爲何這樣看著我?”
“阿濃,你知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他們的醫療很先進,可以醫治很多疑難雜癥?!彪p滿回想著現代的生活,對竹濃說道:“他們可以切開人的頭顱爲其治病,之後又可使其恢復原狀;他們有一種器具,可以直接將藥物注入你的身體;他們還可以將你身體中壞掉的心肝脾肺腎替換掉。雖然不敢想象,但確實存在?!?
“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呢?”竹濃雖然很是吃驚,但他卻不認爲雙滿神經錯亂。
雙滿卻苦澀地答道:“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帶你去那個世界。說不定你的蠱毒會被診斷爲一種很普通的病,而你可以很快康復?!?
“好,如果雙滿要去那個世界,一定要帶我同去。”竹濃依舊笑眼彎彎。
反倒是雙滿好奇道:“阿濃你不認爲我是胡說八道的嗎?”
“我相信你。”
因爲是竹濃,所以這四個字讓雙滿堅信不疑。她內心莫名的感動,甚至有些興奮地對竹濃說道:“阿濃,不如我給你講講那個世界的事情好不好?”
“好。”
竹濃耐心地坐在那兒聽雙滿說話,雙滿則真的開始滔滔不絕。那些他所熟悉的生活方式像積壓了許久的秘密一樣從口中說出。她講到不同於馬車的交通工具,可以不用火照明的器具,遠在千里亦可對話交流的方式……
雙滿高興的講著,縱使不可想象,竹濃卻依舊認真的聽著。他似乎可以看到雙滿口中所描述的那個世界,一切都不相同。
蘭容風和晴淵此刻仍舊靜靜站在窗外。蘭容風清晰地聽著雙滿那些話語,那些雙滿對竹濃關心的話語,那些她從來沒對自己講過的新奇事物。有奇怪的感覺從他心中升騰起來,他也想走進房內聽雙滿對自己眉飛色舞地講著那個世界,並且他只希望雙滿唯獨對自己一人訴說。
不知過了多久,雙滿這麼講著不禁覺得有些累了,四下看了看才發現屋內的蠟燭已經快要到底,時間也在不知不覺間到了子夜。
“哎呀,竟是這麼晚了!都怪我,一個人講得太高興,竟然忘了時辰。阿濃,你快些歇息吧!”
“不礙事,我還不困?!?
“纔不會呢,我講得都是些虛無縹緲的事,換做是我早就睡著了。不管怎樣,阿濃你一定要保重身體,我相信巫醫一定會找到醫治蠱毒的方法?!?
蘭容風不禁明白過來,他本來以爲雙滿只是氣他無緣無故殺了一惠,現在他才知道雙滿是爲了用舍利子入藥給竹濃治病纔會對一惠之死這件事氣急敗壞。
雙滿說要回房,並讓竹濃儘早休息。蘭容風這邊則是冷冷對晴淵說了句“走”便打道回府。反倒是雙滿出了門口中囁喏道:“怎麼好像聽到了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