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滿想著早認晚認都得死,那還不如早認早死早超生,只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跪下開口,那福景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道:“請皇上息怒,都怪那新來的奴才笨手笨腳!奴才這就將他帶下去嚴懲!”
雙滿這算是明白了,原來這福景每次先發制人的開口請罪,一來是爲了迎合主子,二來是爲了獨善其身!雙滿可不答應了,她立刻跪了下來,哭訴道:“請皇上饒命啊!這地和門檻都是奴才擦的,可是奴才並無謀害之意,奴才,奴才……奴才這是爲了皇上啊!”雙滿情急之下就扯了謊話,可是她還並沒有想好接下來的臺詞,關鍵還要看這個皇上想不想聽了。
大太監總是打頭陣的,他先叱呵道:“狗奴才,犯了錯還要狡辯,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嗎,竟敢戲弄皇上?來人啊,拖下去杖打五十!”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奴才句句屬實啊!”雙滿一心祈求著自己這條小命能保住,她拉長了耳朵,終於在門外守衛有所動靜之前,那皇帝發話道:“說來聽聽,”只是這一句話沒有飽含任何感情,極盡冷漠。
所有人閉了口,沒了動作,雙滿覺得僥倖的同時又覺得生死難料。她轉了轉眼珠子,只好咬了咬牙信口開河地胡謅道:“前些日子奴才受命出宮辦事,恰好在石橋上遇見了一位高僧。這位高僧一眼便識破了奴才是宮裡的人,他贈給奴才一句話,說是‘三月祥瑞,龍遇水而騰飛’。奴才問他是何意思,那高僧只笑了說這宮裡的水都不可刻意擦乾。回宮之後,奴才便謹記於心,所以奴才任由地面溼滑而不擦乾,完全不是謀害皇上啊!”
雙滿憋著一通氣瞎編完後,忽然覺得自己還是有才的,並且覺得那些盜版書的實用價值很高!
話講完了,皇上卻沒有任何動靜,其他人更是大氣不敢出。就在雙滿雙腿發麻、脖頸痠痛之時,那皇帝才動了動身子邁向雙滿,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雙滿的頭顱,冷冷道:“擡起頭來。”
雙滿本能地抖了抖,但想起之前的事,她只好說:“奴才不敢。”
大太監這回又起了作用,他衝著雙滿吼道:“皇上叫你擡頭就擡頭,想抗旨嗎?”
雙滿心想:“做個太監真不容易!”不過她還是在懼怕、彷徨中擡起了頭。
凝脂玉面,妖嬈鳳目,傲然挺鼻,魅然脣瓣,通身墨色錦衣,銀線繡以蘭草,絕然是位“蘭草美人”。皇帝負手於後,微邁腳步,衣袂輕擺,似有暗香。他一臉淡漠地看著地上已然呆滯的雙滿,脣輕啓,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而雙滿看進了那雙黑潭雙眸,心神俱散。
雙滿晃了晃眼,口齒不清道:“雙,……不,奴,奴才,……樂,樂清。”
“樂清,以後在懷明院伺候筆墨。”冷傲決然,皇帝只淡淡吩咐了這一句便甩袖邁步進了小樓。
“還不叩謝聖恩!”大太監趕緊叫醒神遊的雙滿,又催促道:“皇上已經進去了,還不趕緊跟上伺候著!”
“是是,謝皇上!”雙滿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實在爲自己逃過一劫而高興,卻很糊塗自己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大太監領著糊里糊塗的雙滿進了小樓站到桌案旁,皇帝從一旁書架挑了一本書便開口道:“安泰,你先下去吧。”
安泰大太監應了一聲便很快走了出去,還順手關上了門。傍晚的太陽淡淡地從窗戶照進來,明暗交錯,雙滿忽然覺得背脊一冷,那蘭草美人便轉身直直看著自己,眸中光線閃爍不定。
雙滿一陣哆嗦,低了頭道:“不知皇上要奴才做些什麼?”
可惜,雙滿沒看到蘭草美人此刻的鳳眸冷若冰霜,他一步步走向雙滿,問道:“你當真在石橋見到了高僧?”
雙滿還以爲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呢,她心裡暗自叫苦,可是面上只能硬著頭皮說是。那蘭草美人又逼近一步,接著問道:“那他可還說了別的?”雙滿這回只能死命搖頭了,她哪裡還想得出什麼好話!
“當真沒了?”蘭草美人將書籍擱在桌案上,步步走近雙滿,當他在雙滿面前停下腳步,他不自禁的瞇了鳳眸,帝王的威嚴頓時展現的淋漓盡致。
雙滿眼看著那雙帝靴停在她的面前,壓迫感從頭傳到腳,她慌張地趕緊後退了兩大步,再次搖著頭答道:“當真沒了。”
蘭草美人微微蹙了眉又向雙滿逼近,接著問道:“那便說說那位高僧的衣著相貌。”
“哎喲,我的爺爺啊!”雙滿把頭低得更低了,她使勁皺了眉在心裡懊悔不該編這樣的瞎話。現在好了,她要怎樣描述一位從未見過的高僧啊?雙滿如今是騎虎難下了,她又往後退了退,艱難地從牙齒縫中蹦出了字來:“奴才,記不太清了……”
一進一退,蘭草美人脣角的冷然變成了謀算,他眼看著雙滿就要撞上身後的書架,卻仍舊不急不緩邁著步子,道:“這位高僧給你指點迷津,你既然記得他的贈語,怎會不記得他的樣貌?”
雙滿結結實實撞上了身後的書架,她背脊吃痛,驚得擡起頭來,恰好撞上蘭草美人探索的目光。雙滿的心再次震撼了一下,額頭冒了汗她便縮了縮肩膀,扯著面部皮肉笑道:“奴才好像記起來了”,看來只有圓了這個謊,雙滿才能脫身了,她接著道:“那高僧身著破舊的袈裟,手持錫杖,樣貌慈善,眉毛和鬍子又長又白……”雙滿映像中的和尚都是這個樣子的。
蘭草美人忽然伸出手去幫雙滿擺正帽子,手指纖細,卻似利劍,他悠悠道:“可還有其他特徵?”
雙滿的心狂跳起來,她嚥了咽口水瞎掰道:“他還拿著一個楠木鉢。”雙滿突然看到蘭草美人的眸子亮了起來,脣角勾起的弧度陰寒至極。
然而,僅那片刻,皇帝收了所有神采,回覆至最初的淡然。他看了看呆愣的雙滿,轉身走回桌案。雙滿傻了眼,大口地喘了喘氣,她實在是被這個皇帝搞糊塗了!
光線愈加黑暗,皇帝坐到案桌前,對著還在發呆的雙滿吩咐道:“掌燈!”
雙滿擦了擦額頭的汗,小跑著過去點蠟燭,陰影打在皇帝棱角分明的臉上,一擡眼,雙滿看到他一臉冷傲地說道:“朕若要你把高僧之事複述一遍,你務必要一字不落!”
“是,是……”雙滿不敢問原因,只能答應下來。
之後兩人無話,小樓之內除了蠟燭偶爾“噼啪”作響,再沒有任何動靜。雙滿在這樣壓抑的氣氛下有些焦躁,她首先想了想自己擁有了女人的身體和太監的身份,再想了想危險度,最後得出的總結是自己一旦被發現就會小命不保!她的背脊涼了涼,想著要搞清前因後果還需要去套套樂善的話。
在蠟燭燒了快一半的時候,雙滿忽地聽到安泰在門外通報說:“皇上,莫正鴻,莫丞相在外求見。”
皇帝沒有擡頭,只道:“傳!”
雙滿緊張地看著那扇緩緩推開的門,燭火搖曳下,門口那位步履渾厚的丞相清晰入眼。鬚髮灰白,吊眉細眼,闊鼻薄脣,灰色錦衣的官袍下是滿身的張揚之氣,這樣的老者,不禁讓雙滿想起了“位高權重”四個字。
莫正鴻叩拜行禮,聲音洪亮道:“老臣叩見皇上!”
皇帝這才擡頭道:“免禮吧!不知莫丞相這麼晚來所爲何事?”
莫正鴻起身答道:“老臣正是爲了開採鐵礦一事。早朝之上,兵部侍郎已將庫中兵器數目上報,然而其數量遠不夠軍隊使用,一旦旱季來臨,西北邊疆必定又起動亂,戰事一觸即發,如不加緊趕製兵器,到時如何應戰?還請皇上下令,派兵部尚書張棟,兵部侍郎樑文即刻前往開採之地督工,以保證如期製出所需兵器!”說著,莫正鴻抱拳躬身,誠意十足。
雙滿細細將莫正鴻的話分析了分析,想著一件兵部的事怎麼要讓你這個丞相來操心?然後,便聽著皇帝淡淡說道:“莫丞相何須操心,開採之事全由工部處理,兵部只管打造兵器即可。”
莫正鴻早料到會被拒絕,又接著道:“老臣聽聞採礦之地有官員濫用職權,不僅私吞了採礦工人的糧餉,更是奢華成風,縱情酒色!如若不派遣官員前往整治,後果不堪設想啊!”
雙滿看著莫正鴻聲淚俱下的模樣,實在感動他的一心爲國。可是,皇帝卻是未有觸動,只道:“張棟和樑文不可離開京城,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隨之,他又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道:“莫丞相可曾聽說過一位叫‘一惠’的高僧?”
“一惠?”莫正鴻想了想才道:“莫不是那位雲遊天下,且手中握有製作兵器密譜‘玉書’的那位?”
“正是!”皇帝點了點頭,忽然他轉頭看向雙滿,說道:“把你遇見高僧的經過跟莫丞相講一遍吧。”
這是唱得哪一齣?雙滿實在是跟不上這位皇帝的思維,可憐她還要用自己瞎編的話去騙一位丞相!雙滿在心裡唸了句“阿彌陀佛”才慢慢將那些胡話複述給了莫正鴻,然後她也從莫正鴻的眼裡看到了精光,只不過這樣的精光有些駭人。
“難道,高僧一惠現下正在此處?”莫正鴻只喃喃問了這一句,皇帝就對著一旁的雙滿道:“你先下去吧,讓院子裡的人都撤了,叫安泰守在門口,不得讓任何人進來。”
雙滿鞠了躬就退出了門外,到最終她都沒能明白皇帝的用意,以及他要和丞相密謀的事情。
雙滿和樂善回到寢房的時候已過了亥時,其他太監該是還在各個寢宮當差,於是雙滿便覺得套話的機會來了。
雙滿醞釀了一下情緒,隨後她就用手撐著頭,把苦痛全都放到臉上,病怏怏地坐到牀沿邊。果然,樂善很快就上鉤了,他擔心地問道:“樂清,你怎麼了?”
雙滿心中一陣竊喜,接著開始說道:“樂善,恐怕我得的不是普通的病,如今好不容易去皇上那兒當差,還以爲能享福了,可是,只怕我活不久了……”雙滿眨了眨眼就潤溼了眼眶。
樂善一看急了,趕緊道:“呸呸呸,太醫明明說你只不過是染了風寒,退了燒便好了,怎麼會活不久,不要瞎說!”
開了個好頭,雙滿便聲情並茂道:“不對不對,如果只是一般的風寒,我怎會病這麼久,而且還把腦子病糊塗了?你剛纔也看到了吧,我在品妃娘娘和皇上那兒都犯了錯,雖然沒丟了小命,可是我卻如何也記不清自己該做什麼了!……這麼想來,我好像都記不清這是什麼地方,什麼年代了?進宮之前我家住何方?原名什麼?……糟了糟了,我或許會忘了一切,等到我癡癡傻傻了,福總管便會送我去閻王殿了……”雙滿越說越起勁,不過她害怕的表情不是裝出來的,她是發自內心的,要是她搞不清這些事情,她真是要去見閻王的!
樂善完全被感染了,他雖然搞不懂樂清怎麼會病這麼嚴重,但他卻知道他要幫他。於是,他便說道:“不會,樂清,你會記起來的,我幫你記起來。雖然平日裡你因爲話少而不討別人喜歡,我卻是喜歡你的,所以我一定會幫你!”
雙滿心裡咯噔了一下,心想:不好!樂善可千萬別是個“斷背”,早知道這個樂清以前是悶葫蘆,她就不說這麼多話了!不過,不管是不是雙滿多心,樂善是真心想幫她的,所以,當他們吹滅了蠟燭,雙滿所在的這個世界在耳邊慢慢清晰起來。
這裡是瑞國,元洪三年,當今天子爲蘭容風。三年前,老瑞帝突然駕崩,根據遺詔,立三皇子蘭容風爲帝,其生母綺妃爲太后,朝中大臣官位悉數不變。蘭容風爲表孝心,決定守喪三年,因此後宮除品妃之外,只有筱妃、明妃和宓妃三宮,其中品妃最爲得寵,暫管後宮大小事務。
樂清跟樂善同爲兩年前入宮,樂清爲人冷淡寡語,不常與人接觸。被問及家中之事,樂清只說自己是孤兒,進宮之前在京城打雜,並且他的入宮資料也是這麼記載的。
本來兩人皆負責宮內庭院打掃,一次偶然的機會卻救了落水的品妃,而後兩人到品妃所在的思雅宮當差,樂清更是被品妃器中,時日一久,品妃便覺樂清辦事得力,隨之派其出宮辦事,回來之後更是送往懷明院當差。
談話到此,樂善悉數相告,雙滿銘記於心,然而,最終困惑不解的仍是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