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這是雙滿醒過來說得第一句話, 她看著頭頂雪白的紗帳有些恍惚,鼻端都是草藥的味道,她想試著動一下身子, 然而卻毫無力氣, 稍稍轉了轉眼珠, 她能肯定的是自己全身的頭上、雙手和腳都包紮了布條。
“醒了?”雙滿很意外醒來最先看到的不是竹濃而是巫醫, 她“嗯”了一聲便輕聲問道:“這是哪兒?……洞裡還有兩人在哪裡?……怎麼不見阿濃?……”
“咯咯咯, 明明昏睡了兩天兩夜的人,怎麼一醒過來就這許多問題?”巫醫拿著瓶瓶罐罐坐到牀沿上,細細拆了布條幫雙滿換藥, 而後道:“這兒不是滄縣,卻還在瑞國?!?
有藥膏滲入雙滿劃破的皮膚, 她咬了咬牙忍著痛等巫醫繼續回答, 然而他卻再沒了話?!捌渌四??”雙滿只好又問了一遍。
“明日你即可下牀, 到時候老夫帶你去一一看過?!?
巫醫沒有說他們是好是壞,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都被救了出來, 雙滿卻只好像殭屍一樣躺在牀上乾著急,她撇了撇嘴便挖苦道:“巫醫你該不會是年紀大了有些遲緩吧,怎麼說話總是不在點子上?”
“那葉姑娘就體諒一下老夫手腳不利索吧,咯咯咯?!蔽揍t那麼笑著竟然下手重了些,直弄得雙滿疼得冷汗直流。
雙滿只好閉了嘴, 也不知道巫醫這是唱的哪一齣。
不過, 就如巫醫所說, 雙滿想要見到竹濃他們只好自己去見了, 因爲直到天黑, 除了巫醫,再沒其他人來看雙滿。
臨睡前, 巫醫來給雙滿換最後一次藥,雙滿卻因一直躺著休息而睜大了眼睛毫無睡意,她直直盯著巫醫,最終問道:“巫醫,你們怎麼會知道我被困在洞中?”
“嗯,此事說來話長”,巫醫淺淡一笑對著雙滿道:“我們明天有很多時間,到時候老夫可一一說給你聽?!?
“是嗎?到時候可不要敷衍我?!?
巫醫佝僂著背脊出了房門,雙滿深嘆了一口氣不禁惆悵滿懷。也不知道蘭容風是否動身前往滄縣了,也不知道李升是否回了採礦場,更不知道自己失蹤一事他人知曉多少。
第二日,雙滿因爲腦袋被砸得比較重而還綁著布條,其餘地方兼因爲皮外傷而沒了大礙,她一瘸一拐地了下了牀就對著剛到的巫醫道:“說好帶我去見他們的,巫醫帶路吧?!?
“好,先把藥喝了?!?
雙滿皺眉看著烏黑的湯藥端了起來一飲而盡,滿嘴的苦澀讓她喝完之後更加眉頭緊鎖,“走吧”——這本應是她脫口而出的話,然而她張了張嘴竟然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她猛地擡頭看向巫醫,額頭有細密的汗珠冒了出來,身體更是漸漸無力,“你給我喝了什麼!”咆哮從心底發出,然而嘴張得再大也只能看到她面上的驚詫和氣憤。
“在去見他們之前,還有一個地方需要你跟我一塊去”,巫醫瞇眼,滿是皺紋的臉看不出一絲神色變化,他接著道:“這個地方的人和事,只能看,不能出聲,就委屈葉姑娘你一會兒了。”
雙滿完全搞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她不知道巫醫要帶她去哪裡,她只是看著有人扶著她出了宅子側門,那兒有一輛馬車等著,巫醫先坐了進去,自己也被攙扶而上,馬車上再無他人。
雙滿坐在馬車中感覺自己就像中風患者一般,只能看,不能說不能動,巫醫靜靜坐著亦是不言不語,她偶爾能從跳動的簾布下看到馬車外不斷變換的景物,兩旁樹木一顆顆退去,有院牆出現在眼前,再往前去,有一處牆角使得馬車轉了個彎,而後徹底停下。
巫醫這才動了動身,打起雙滿面前的簾布輕聲道:“葉姑娘可要看仔細了?!?
從雙滿坐著的角度剛好可以透過牆角看到對面宅子的大門,他們所處的巷道僻靜無人,周圍亦是鮮有行人,什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這裡,很熟悉……
夏季蟬鳴聲聲,而當那隻蟬停下叫鳴似乎已過了一個時辰。雙滿還未看到任何事物,然而那種熟悉感和不安感漸漸佔據心頭,伴隨著蟬鳴的戛然而止,她竟也緊張地汗流浹背,而簾布外的宅院大門也終於緩緩打開。
蘭容風!
雙滿沒有眼花,從宅子裡出來的人的確是蘭容風。她張大了嘴巴努力回想這熟悉的宅院和街道,只怪她當時一直呆在宅子裡,出發前往滄縣的時候亦是太過匆忙而不曾細看,如今看來,這兒就是蘭容風所住的宅院。
雙滿不知巫醫是何目的,她緊張地嚥了口口水,急切想要知道巫醫要讓自己看的到底是什麼。
宅門大開,隨著蘭容風而出來的是他的近身護衛,還有……被看押在中間的僧人——青衣袈裟,兼白鬚眉——一惠!
“一惠大師!怎麼會這樣!”驟然加速的心跳和吶喊在腹中的疑問讓雙滿呆愣在那兒,心底的顫抖使得她呼吸加快,雙眼眨動期間眼前的事實卻未曾改變。
怎麼會這樣?明淨寺大火,一惠失蹤,這一切跟蘭容風是什麼關係?雙滿還以爲他一直不知道一惠就在寺中,她甚至加以隱瞞,見到一惠的事情誰都沒有告訴。然而,現在全部都錯了嗎?
蘭容風在宅子門口叮囑著手下什麼,而後他們帶著一惠離開,他卻轉身回去,直到大門再次緊閉,誰都沒有發現巷道中有人看到了這一切!
巫醫放下布簾,輕聲吩咐車伕回去,而此刻的雙滿卻還是看著簾布放下的地方,內心久久不能釋懷。
“藥性很快就會過去,有什麼想問,老夫會知無不言?!蔽揍t看著雙滿坐著那兒,冷靜的外表之下是不斷起伏的胸膛,而漸漸泛紅的眸底應該是不可置信之後的心傷。
車外烈日驕陽,車內人心寒冷。
雙滿理不出頭緒,她不知道蘭容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一惠就在明淨寺的?;蛟S他一開始前往明淨寺就是爲了一惠而去,而李甫文只是一個幌子。但,又如果他抓了一惠的目的是爲了“玉書”,那他又爲何只字不提普天黑玉的事情?他明知道普天黑玉在自己手裡,現在抓了一惠,又爲何不一鼓作氣湊齊另一件物品?
她閉上雙眼,有酸澀充斥眸中,緊皺的眉頭似乎就要使眼睛擠出淚水來。適才的一幕重複地出現在眼前,蘭容風,一惠,蘭容風,一惠……
他們返回原處的時候傍晚的夕陽恰好染紅了四周的竹林,已然可以自己走動的雙滿顫抖地下了馬車,日落殘陽,竟如此悲涼。
“關於一惠大師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雙滿終是問了出來,在她的心底,對錯沒有絕對。
“一惠是王爺多年的友人,之後更是贈予普天黑玉。普天黑玉本就是有靈性之物,王爺一心只想救活你,並不關心謠傳中的‘玉書’一事。而後你重回陽間,爲使你回覆記憶,王爺又將普天黑玉給你,卻不知此舉引來諸人尋找一惠?!?
這樣的說法,無疑就是指雙滿的出現引起了這些事端,然而事情如此微妙,竟也無法再區分因果。“那明淨寺那次呢,你們是否早就知道大師就在寺中?”
“一惠習慣遊歷四方,行蹤更是飄忽不定,王爺卻在那幾日突然收到他的來信,說是會準時赴約。然而王爺根本沒有寫信給一惠,更不用說相見一敘了,而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故意以此引了一惠回到明淨寺。等到那日王爺趕到明淨寺的時候,院中已經著火,而一惠亦是不見行蹤?!?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大師在蘭容風手中?”
“那日你被人襲擊,蘭容風突然趕來,然而他見了我和王爺卻全然沒有吃驚,老夫便由此推算一惠之事與他有關。”
雙滿的腳步越加沉重,按照巫醫所說,矛頭直指的蘭容風無可辯駁,只有自己被矇在鼓裡還說什麼“回到隆城悉數相告”這樣的傻話,而他卻早就知道自己有所隱瞞。
“爲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雙滿停下腳步看著巫醫神秘而又森冷的背影,心底陣陣不安。
“爲了救王爺……”巫醫沒有轉頭,而是踏步推開了面前的房門,正堂紗秀的簾布瞬間被吹了起來,那後面若隱若現的是巨大的木桶,和蒼白的側顏。
“這……”雙滿頓時腳步一滯,而後又緊走兩步,進了房內便撩開紗簾,木桶之中竹濃的面貌清晰入眼。
滿頭青絲悉數散落下來,被遮掩的面龐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緊閉的雙眼留下睫毛深邃的剪影。觸碰上木桶外沿,炙熱的溫度在夏日裡可以將人灼傷,然而浸泡其中的竹濃卻似安靜睡著一般,沒有一絲動靜。蒸騰而起的藥味濃重多樣,卻叫雙滿呼吸困難。
“爲什麼會這樣……”
“爲了救你,噬骨冰寒,十日一次。本來每次發作之時浸泡在草藥之中便可渡過,這次卻爲了去滄縣救你而被冰寒侵體,昏迷不醒。”
“噬骨冰寒……”雙滿想要伸手去撩開竹濃面前的髮絲,然而還未觸碰上就透入皮膚的寒涼讓她的雙手生生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