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滿從來沒有想過竹濃爲了救活她這個軀體付出瞭如此大的代價, 從他身體上散發出來的寒涼直逼她的掌心,她最終咬牙撫上他的髮絲,哪怕顫抖不已都要看清他面龐的每一寸。
“……雙滿……”
一聲囈語低低傳出, 雙滿急忙湊近道:“阿濃, 你醒了?”然而沒有回答, 只有竹濃漸漸皺緊的眉頭。
“老夫給王爺用了些藥, 他暫時不會醒。”巫醫在旁提醒, 雙滿卻是未曾想到他在睡夢中都念著自己。
不想再做打擾,出了房門雙滿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了巫醫晴淵和樂善在哪兒, 巫醫又帶了她去看過因爲重傷而還在昏迷的晴淵和樂善。直到一一看過了三人,雙滿才返回自己的屋中, 然而卻是緊閉房門, 獨自待在裡邊什麼話也不說。
待到日沉月升, 雙滿屋中漆黑一片的時候,她才動了動身子從椅子中站起身來。整整一下午的思索已經讓她做出了判斷和決定, 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怎麼做。
打開房門的時候巫醫就在外邊,雙滿看著他那張有如枯樹的臉龐心中卻莫名的鎮定,而後對他道:“你說過晴淵和樂善已經沒有大礙了吧”,巫醫點頭, 雙滿接著道:“將他們留在此處, 明日一早我們帶著阿濃離開。”
巫醫看向雙滿, 不問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卻只是問要去哪兒?
雙滿篤定答道:“回泗國!”
巫醫微愣卻最終點了點頭, 雙滿又說道:“巫醫帶我去見一惠,又說有方法可以救竹濃, 現在可以說說原因了吧?”
巫醫乾乾笑了笑,道:“只怕回了泗國就很難救王爺了。”
雙滿皺著眉說道:“他是泗國王爺,一直待在瑞國纔會危險重重,如今他這個樣子只能先回泗國。”
“之後你又作何打算?”
“我要你幫我恢復郡主身份,之後再去找救阿濃的藥物。”
“咯咯咯,的確是該恢復郡主身份了,不過,能夠救王爺的藥物不需要找。”
“是什麼?”
“一惠。”
“一惠大師?什麼意思?”
“要救王爺,只需焚燒一惠之後取其之舍利子入藥。”
“什麼!焚燒!”古往今來無數得道高僧圓寂火化之後其血肉、骨頭可以凝結成舍利子,然而卻從來沒有聽說過舍利子可以入藥,更遑論救人,況且一惠大師身體健碩,又怎麼談得上圓寂一說?雙滿頓時急切道:“大師雖然年老,卻遠遠沒到圓寂的時候,又怎麼取其舍利子?舍利子可以救人這一說法,又從何說起?”
“人死亦可復生,舍利子入藥又有何不可?王爺所中的噬骨冰寒是一種蠱毒,只有舍利子可以醫治。至於一惠是否快要圓寂,則與其自身無關。”巫醫冷靜地回答雙滿的話,然而話語中的森冷卻絲絲透出。
雙滿終是被嚇到了,她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要殺了大師嗎?”即使巫醫沒有點頭,雙滿也知道這是唯一的答案。然而她始終不能明白的是爲何要救活一個人,就要犧牲另一個人?就如爲了救活她,而使竹濃中了蠱毒。
此種做法就像惡性循環一般,每個人都有自己重視、珍愛的人,然而當你爲了這個人去傷害另一個人時,那還有什麼對錯可言?
“不,一定還有其他辦法。”雙滿不願意被巫醫牽引,她要另闢路徑去找一個雙贏的辦法。
“王爺如今還可以靠浸泡在草藥中緩解噬骨冰寒之痛,然而等到一年半載之後此種方法就不會再起任何作用,加上此次冰寒傾體,時日更是不多。”
“竟然……”
巫醫所說的話沒有一絲玩笑成分,他鄭重其事,讓雙滿根本不能正視這樣殘酷的現實。她跟竹濃僅僅相見幾次,然而她的心卻告訴她一定要救竹濃!那是比親人更深的羈絆,是普天黑玉帶著竹濃的血救活她時最深刻的烙印。
如今一惠在蘭容風手上,普天黑玉藏在隆城陳元的布莊中,莫正鴻和他的手下還巴不得雙滿已經死無全屍,竹濃偏偏在這個時候蠱毒發作,各種事情接二連三,雙滿當局者迷,現在已經措手不及。
返回泗國的行程已經定下,經過今晚竹濃就會醒來,巫醫已經派人收拾行裝,明日一早就要離開。
仲夏之夜焦躁難眠,雙滿散了髮絲輕解衣衫在院中納涼,然而聒噪蟲鳴更讓她心緒煩亂。雙腳踏著月光漫無目的地踏著步子,不知不覺卻到了晴淵和樂善歇息的房外。
遲疑地推開房門,雙滿看到自己雙手還綁著的布帶,心中不禁道:“你們如此護我性命,現在我卻不得不丟下你們離開。”她皺著眉想象不出火藥爆炸之後有多少石塊從山洞中塌陷下來,武功高強如晴淵,竟也會身受重傷,到現在都昏迷不醒。
舉步走近仍舊昏迷的二人,雙滿坐到了一邊牀沿,安靜的臉龐和平穩的呼吸讓人不再擔心,月光照進窗戶勾勒出二人的棱角,靜靜看著,最後竟浮現出蘭容風的面容。
那個從一開始就未曾想過要與其有任何瓜葛的男人,卻如此命中註定般得相處至今,然而只有相識,卻無相知。與他待在一起總會被他吸引走所有的目光,而看不清周圍的事物。他讓她相信自己,她卻是在那之前就站在了他那一邊,到頭來雙眼看到事實,卻怎麼也搞不清楚自己被騙了多久。
當日在明淨寺,蘭容風斷定黑衣殺手是竹濃所爲,而現如今,卻有人指認明淨寺大火以及綁走一惠的人是蘭容風。雙滿在心底不禁笑了,笑得苦澀,笑得無奈。明明是自己最在乎的兩個人,偏偏是霧裡看花瞧不清楚。
明月當空,雙滿起身出了房門,原本想留封書信給他們,再一想卻就此作罷。轉身關上房門,距離離開只剩幾個時辰了。
雙滿在半睡半醒間外邊的天就從漆黑轉成了大亮,再無睡意的她洗漱穿戴好之後就想去找巫醫,誰知纔開了門就看到他站在外邊,一開口就道:“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們出發吧。”
雙滿倒是沒想到走得如此之快,本想收拾一下,轉頭看了看房內卻發現沒有任何可收拾的東西。她點了點頭隨巫醫往外走,問道:“阿濃醒了嗎?”
“再過一會兒就該醒了。”
到了門外隨從和馬車已經候在了那兒,雙滿打起馬車的簾子之後又對巫醫問道:“晴淵和樂善何時會醒?”
“今日便會醒來。”
雙滿這才上了馬車對巫醫道:“我們出發吧,爭取早日回到泗國。”
馬車顛簸不平,雙滿將竹濃拉著靠在自己身上,未有多久他便醒了。
“雙滿……?”竹濃坐直了看著雙滿,很快便掛了微笑在臉上,道:“看到雙滿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雙滿也笑,道:“看到阿濃你醒來也太好了。”
竹濃看了看馬車又看向一邊的巫醫,微笑中帶了苦澀道:“巫醫都告訴你了?”
雙滿點點頭,道:“湖心小樓你急著離開,明淨寺你雙手冰涼,原來都是因爲這個蠱毒,你卻什麼都沒告訴我。”
竹濃聽了卻笑得溫暖非常,道:“巫醫該不會說得很嚴重吧,其實沒什麼大礙,雙滿不用擔心。”
雙滿卻搖著頭說道:“明明很嚴重,你卻還要安慰我?”她正視竹濃,看著他的雙眼道:“你爲了救葉雙滿而中了蠱毒,現在發現你救醒的這個軀體中不是原來的靈魂,你沒有後悔嗎?”
竹濃微愣,繼而拉起雙滿的手,道:“我沒有想過雙滿會不會醒過來,而當你真的重新站在我的面前時,即使說話、神態、個性以及其他所有都與之前大不相同,我卻依然認爲你還是雙滿。”
這回卻是雙滿愣在當場了,竹濃溫和淺柔的面龐掛著淡淡的笑容,話語真誠,她註定要欠他一個讓自己重獲生命的恩德了。
“我所欠你的,真是怎麼都還不清了。”
“只要你一切安好,便是對我最好的回報”,竹濃笑得滿滿都是寵溺,又問道:“我們現在去哪兒?”
“回泗國。”
“可是你父親……”
“我再留在瑞國也很難查到當年通風報信的奸細,阿濃你也不能在這兒久留,現在只有先回泗國再做打算。”
竹濃忽然笑得很高興,雙滿問他怎麼了,他卻回答說:“之前的雙滿眼中只有殺父仇人,甚至不顧一切潛入瑞國,現在的雙滿會因爲擔心我而返回泗國。”
雙滿沒想到竹濃會因爲這麼細微的事情而滿心歡喜,不禁也笑著道:“阿濃你還真容易開心。”
馬車出了隆城一路往西,前往泗國還有好幾日路程,他們白天趕路,晚上便找就近的客棧住宿,在越來越遠離瑞國版圖的行程中,雙滿也離蘭容風越來越遠。
當天,在快要入夜的時候他們趕到了下一個縣城。入住客棧,雙滿躺到牀上的時候便很快入睡,只是一夜的夢,夢中全是慌亂的蘭容風。
第二日一早,還在睡夢中的雙滿被樓下的吵鬧聲弄得再也睡不著覺。她蓬頭垢面地從牀上躍起來,氣呼呼地開了房門就拉著一旁走過的小二問道:“樓下怎麼這麼吵?”
小二被雙滿嚇了一跳,很快客氣地指著樓下一羣人道:“今日一早便有官差拿了畫像來抓人,說是朝廷要犯,現在正在盤查呢。”
很快雙滿便看到樓下有官差展開手中畫像大聲道:“此人是朝廷要犯,要是你們有誰看到了,速去衙門報告領賞,你們都給我看仔細了,要是有人私藏要犯,就等著進大牢吧!”
雙滿揉了揉雙眼仔細盯著那畫像,畫中眉目清秀的女子怎麼看怎麼與自己有幾分神似,才聽著那官差說要搜查客棧,巫醫便到了身旁暗笑道:“蘭容風竟然出了通緝榜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