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的時間恍如白雲蒼狗白駒過隙,一晃而過。產後的兩個月,柳熙蘭也算幸運,好歹算是熬了過來,不過身子卻是一天比一天虛弱,臉色蒼白地駭人,嘴角卻始終掛著一抹笑意,絕美無比,卻又顯得有些淒涼。
柳熙蘭靜靜倚在躺椅上,看著搖牀裡的子桑初陽睡得香甜,那酣睡模樣彷彿天塌下都視若罔聞。
初陽,孃親想看著你長大!想親眼看著你出落成一個絕代傾城的佳人!想爲你許一個好人家!想看著你穿上大紅色的嫁衣,嫁爲人婦!我還想……
我的女兒還這麼小,叫我怎麼捨得離開?我的陽兒還沒能叫我一聲“孃親”,我多想讓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喚我“孃親”……
柳熙蘭含情地看著子桑初陽,眼裡有不捨,有哀怨,最美的是那深深的愛,一個母親對於孩子的愛!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皇后等任何其他尊貴的身份,都不如“母親”這個名詞來得更要偉大深沉。
“娘娘,太子殿下來看您了!”清兒高興地進來通報。殿下總算來看娘娘了……
柳熙蘭的臉上現出了幸福的光彩,陽光籠罩她的周身,高貴卻又不失親和,眼裡不知不覺竟染上了一層寵溺之色。
她的兒子來了,她引以爲豪的兒子……
“母后——”數月未見,仍處幼年的子桑茫淮撲向分別多月的母后懷中,絲毫沒有疏遠之感。
“我的安兒,這幾月有沒有認真唸書啊?”柳熙蘭笑著摟住兒子,輕揉著他的髮絲。眸中有濃濃的不捨,望著子桑茫淮,似乎永遠看不夠似的。
安兒雖才五歲,可是從輪廓中已能看出俊逸不凡的美男子,和當年的景墨有七分神似。我多想看著自己的安兒長大,可是自己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子安,吾兒平安。當時誕下安兒之時,茫淮是皇氏祖籍傳下來一代一代的名字,子安是她給自己的孩子取的字,簡簡單單,只是希望自己兒子平安。
“母后,兒臣好想您!”沒有回答柳熙蘭的話,而是帶著哭腔的聲音哽咽著,將頭埋在她懷著,掩藏了眼中的淚光粼粼,肩膀卻微微顫動著。
母后……母后……
近些日子,總在宮內看到小太監小宮女們談論著些什麼,可是自己一走近,他們便立即緘了口,再紛紛散開。起先的自己也並未在意,未曾放在心上。
昨夜,讀書之餘一時閒心走出屋子。
門外樓階上坐著兩個夜裡值班守夜宮女,一個著綠色宮裝,一個著紅色宮裝,兩人在談論著什麼。五歲多的子桑茫淮雖未長大,卻始終有著不多管他人閒事
的好性格。今夜,他卻停下來靜靜聆聽兩個宮女的交談。
這只是因爲,剛剛二人的談論中出現了“皇后”的字眼,直覺告訴他,這和自己的母后有關。
“皇后啊,唉……” 小紅嘆息著,言語中有著絲縷惋惜。“估計是命不久矣了。”小紅(此爲簡略稱呼)說著,似乎還有些難過。
子桑茫淮心頓時漏跳了一拍,臉色“唰”地一下變得煞白。
母后——您怎麼了?母后……
小綠似乎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疑惑地把頭轉向她,有些擔心又有些好奇地問:“娘娘出了什麼事麼?”之前殃殃的小綠頓時打提起了精神,頓時像換了個人一般,和幾秒之前的人簡直判若兩人。
小紅對於小綠的反應極爲訝異,不由得提高了聲調,“這你都不知道?”小紅的眼睛中充滿了不可置信,怔了幾秒,小紅恢復鎮定,眼裡氤氳著水氣,眼眶微紅,“皇后娘娘早產兩月,血崩了,失血過多,再加上中了天竺葵的毒……”聲音都變得哽咽起來,“娘娘是那麼好的一個人,老天怎麼捨得這樣對她?”
小紅說完已是聲淚俱下,淚水盈盈,月光下,淚水似乎沾染了絲澄靜,變得晶瑩剔透。小綠聽完,眼淚也不覺落下,兩人哭得極爲傷心,完全是真情流露,在這夜裡,她們又何須僞裝?夜裡的宮中寂靜冷清,就二人在這院落中,如非真正難過,壓根不必如此僞裝。
“娘娘真的是個很好的人!我還記得很久以前,顏妃刁難我說我偷了她的東西時,皇后娘娘正巧路過,娘娘不因爲我身份卑微,竟然主動來幫我出頭,才讓我倖免於難。”小綠的眼中出現了一絲興奮與憧憬,卻在說完之後變得神傷。
小紅也想起了什麼,激動地說,“是啊。那是兩年前的深秋的事了,那時候自己是御花園裡一個負責澆花的小宮女,那天傍晚澆水時,下起傾盆大雨,本來就受了風寒的我更是冷得直哆嗦,回去的圖紙正好經過毓秀殿,娘娘招我進去洗了個熱水澡等雨停之後再走,還留我吃了頓晚飯。”小紅的淚水又涌了出來,哽咽地哭了出來,不是無聲的眼淚,是意難平的哭訴,“宮中只有娘娘把我們當人看,娘娘不介意我們低微的身份,對我們都是以誠相待……”
子桑茫淮腳步不穩地倒退了幾步,晃晃顛顛,臉色不敢置信的搖著頭,竟然忘記了自己是在偷聽,“不會的……”
小綠感同身受地點頭,“娘娘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她……”話說到一半,突然聽到後面傳來的聲音,小紅和小綠紛紛側頭看向他,在看清是子桑茫淮後,小紅倒吸了口氣,大驚。
連忙跪下,“太子殿下,您聽到了什麼?”接著又補上一句,“奴婢們說的都是奴婢瞎編的,殿下可千萬別當真!”小綠反應稍微有些遲鈍,反應過來時也是急忙跪下,頭都不敢擡起。
子桑茫淮跌跌撞撞地囈語著,“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她們在騙我,一定是的……
那時的子桑茫淮心亂如麻,眼神空洞,嘴裡不知嘟喃著什麼,捂住耳朵,兀自跑開。
那一夜,他失眠了。腦子裡一直浮現著孃親的面容,他的母后,他的孃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說得好聽是在這裡唸書,說得難聽些便是被囚禁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若不是母后的教導,要自己在這個宮中懂得好好保護自己,不該做的就不要做,自己老早就逃出去了。
答應了母后不會離開這兒,可是現在母后安危未卜,自己怎能安心留在這個牢籠?
凌晨時分,正是看管最鬆懈的時間,大早自己就躡手躡腳地翻牆逃走,在落地之際,手被地上的碎屑刮傷,血滲了出來,卻感覺不到疼痛,只顧拼命地跑著。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快點見到母后!
看到母后的那一瞬,母后的臉色蒼白得如同白雪,彷彿一不小心碰到就會碎,飄忽亦逝。他撲向母后的懷抱,數月不見的思念在這一刻爆發,淚水沾溼了柳熙蘭的衣襟。
在柳熙蘭看不見的地方,子桑茫淮默默拭去淚水,“母后,安兒好想您!”
柳熙蘭淡笑,藹善地撫摸著兒子的頭,“母后也想你。”柳熙蘭突然嘴角微微上揚,指著面前的搖籃,“ 安兒,這是你妹妹,她叫初陽,安兒,你當哥哥了喲!以後,孃親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妹妹,好麼?”
子桑茫淮死命地搖著頭,眼淚又涌了出來,“不——母后,你一定會沒事的!您不能離開!”
柳熙蘭默默地笑著,“安兒,人總會離開,我的大限將至,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陽兒,答應娘最後一件事好麼?
用的不是母后,而是最普通的娘,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自己只是他的娘。
子桑茫淮還是搖著頭,拼命地搖著頭……
柳熙蘭近乎哀求地看著他,“安兒,你想讓母后死都不能安心死麼?”
子桑茫淮定了定,最終含淚點了點頭。
子桑茫淮將視線移至搖籃內睡的香甜的子桑初陽,眼神極其複雜。
我的妹妹,看到了麼?這就是我們的母親,臨危之前仍擔心你我的孃親。
母后,你放心,有我在,初陽就不會被人欺負。我會用我的一切來守護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