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姨倒抽一口冷氣, 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又擔(dān)憂的朝沐青臉上望一望。沐青一臉怒氣,簡直不敢相信雙耳所聽到的事實。她指著加恩, 氣道:“你糊塗了嗎?”加恩受著怒視與責(zé)罵, 一語不發(fā)。沐青說:“小小年紀(jì), 你, 你居然做出這種事來, 簡直不知廉恥!”
實在太荒謬了,沐青真恨不得一巴掌打下去。蓮姨看出來了,慌忙的勸阻道:“有什麼話好好說。”沐青氣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她轉(zhuǎn)而朝蓮姨怒目而視:“叫你好好照看她, 這就是你照看的結(jié)果!”
蓮姨知她在氣頭上,吶吶不敢言。加恩卻在一旁開口道:“不關(guān)蓮姨的事。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自己做的事, 自己承擔(dān)。”沐青氣問:“你要怎麼承擔(dān)。”加恩毫不遲疑的:“我會看著辦, 你不要來阻攔就行。”
沐青原本心裡還存著一份愧疚, 覺得自己疏忽了,這樣的大事她居然提前一點苗頭都沒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看來,不管她知不知曉,她女兒早已打定主意了。一陣怒意翻涌,那剋制的一巴掌終究還是沒忍住,朝加恩臉上揮過去了。
這一耳光不輕, 響亮的一聲, 震的三人都一時怔住了。加恩被打的側(cè)頭一邊, 半邊臉頰和耳朵上很快泛起鮮紅一片。從小到大, 她都沒有捱過母親的打, 到成年了,反而嚐到了。非常的痛, 痛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好一會兒後,沐青方沉聲問道:“你會看著辦,那你說,你會怎麼辦?”加恩偏過頭來,她耳朵裡嗡嗡發(fā)響,口中的聲音便高了一些,鏗鏘般的:“我要跟他在一起。”沐青道:“怎麼在一起?你問過他嗎.?他願意嗎?”不用聽加恩說,她立刻想起卓風(fēng)華在電梯裡那勉強的笑容,當(dāng)時甚至覺得連眼神都是淡漠的,還以爲(wèi)是錯覺,現(xiàn)在確定,確爲(wèi)淡漠無疑。他還要出國去。只聽加恩說道:“我跟他一起到國外去。他總會願意的。”沐青道:“你以爲(wèi)寸步不離跟隨著,他就能任你擺佈,就會同意嗎?”加恩不說話。
沐青當(dāng)機立斷,說道:“以前太縱著你了,從現(xiàn)在開始,你給我好好回學(xué)校上課,重選專業(yè),畢業(yè)後到公司上班。所有亂七八糟的心思都收起來,烏七八糟的事都停下來。”加恩一口回絕:“不要!”沐青怒道:“這是命令。你必須遵守。”加恩大聲道:“陳沐青,你不能命令我!我不是你的下屬,若要發(fā)號施令,對著他們?nèi)ィ灰獙χ摇N也粫犇愕模 便迩鄽獾溃骸澳愀摇D阍囋嚳础!奔佣鳉鉀_沖瞪著她。兩個人面對面站著,懼是怒目相對,氣喘吁吁。蓮姨在一旁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樣大吵的場面從未有過,她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誰也勸不下來,只一疊聲道:“好好說,都好好說,你們是母女,何必吵成這個樣子呢。”
過一陣後,加恩穩(wěn)穩(wěn)心神,緩聲道:“你想讓我叫停,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叫停。現(xiàn)在我滿腦子都是他。花開時會想起春天裡他的笑容,風(fēng)起會猜想他是不是也感到寒冷,有沒有加衣。早晨醒來很希望看見他,晚上臨睡時想聽一聲他說的晚安,吃飯時很想對面坐著他,一起分享一碗濃湯。看到任何一件東西,任何一件事,好像都能想到他。這些日子以來,我好像才真正長大,好像才經(jīng)歷足了真正的喜怒哀樂。以前我從未想過未來,現(xiàn)在卻不由自主勾畫未來的生活。媽媽,你也愛過,你告訴我,該怎麼停下來。”沐青半響說不出話來。
半響,沐青緩了緩,儘量平心靜氣,說道:“這不是兒戲。加恩,你好好想一想。”加恩勉強扯出一個淡笑,說:“我已經(jīng)想過了,翻來覆去想過無數(shù)遍。再清楚不過。”這樣刀槍不入的口吻又起了一個刺激,沐青好容易壓下去的氣又涌上來了,“總之,我不能同意。”加恩向來吃軟不吃硬,很快回嘴道:“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同不同意都沒關(guān)係,並不能影響我。”沐青氣的連說幾個好字,“好,你儘管去做。我養(yǎng)的好女兒,以後不要再認(rèn)我。”加恩梗著脖子道:“你別用這招威脅我,我不吃這一套。不管用!”
嘩啦一聲,沐青把桌上所有東西唰的揮落了。電腦砸在地上,砰的一聲,震動著耳膜,像砸在人心上似的。那上面畫滿密密麻麻文字的雪白紙張揚起又飄落,凌亂紛飛四散,狀若不會融化的冰雪。沐青指著門外,又指指加恩,厲聲道:“滾出去。”
蓮姨帶著哭腔兩頭周旋著,一面想要放下沐青的手臂,一面又怕加恩真的一氣之下衝出去了,眼珠不敢錯的緊緊盯著加恩。非常的可憐。
現(xiàn)下已是凌晨,整個城市都已入眠,四周靜謐安靜,可以聽見屋內(nèi)幾個人急促沉重的呼吸。白而淡的月光從一邊窗戶裡漏進(jìn)來,靜悄悄瞧著這一幕,似乎也在猜想誰會妥協(xié)。
加恩突然跪下來,仰頭望著她母親:“媽媽,請不要讓我做這樣的選擇,永遠(yuǎn)不要,好不好?你,蓮姨,現(xiàn)在加上卓風(fēng)華,我希望我們能永遠(yuǎn)在一起。不要逼我選邊站。媽媽,我誰也捨不得。”她的眼淚順著臉頰留下來,一串一串的,泣不成聲。蓮姨也哭了,不停擦著眼睛:“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光一味責(zé)怪,生氣,又有什麼用呢。一家人,真要吵到分崩離析,傷了真感情不成。沐青,你冷靜冷靜好不好呢?”
沐青頹然放下手臂,看著跪在眼前的女兒,問道:“爲(wèi)什麼偏偏是他呢。”加恩回答著母親,也回答自己心內(nèi)問過的這一問題,“不知道。孽緣罷。”有時候她也不希望是他。
“你們之間的障礙,有幾多有幾難,你知道嗎?”沐青問。加恩哽咽著:“我清楚的。”
沐青接著說:“風(fēng)華確實本性溫和,但越是那樣的人,越有其固執(zhí),冷酷的一面。被愛的人冷酷以待,加恩,那種滋味,你真的還想再嘗嗎?”加恩一震。沐青又說道:“那樣的冷酷,根本太寒心,又難以融化。你不是知曉嗎?還要再重蹈覆轍嗎?”加恩手掌緊緊握著,這一時刻裡,她的思緒回到很久遠(yuǎn)的時候,她沒有容許大腦在那個回憶裡待太久,很快擡起頭來,“那不一樣。有時候根本沒有機會讓對方知其心意,沒有多一點時間讓對方瞭解自己。而現(xiàn)在,我有這樣的機會跟時間,便不用怕。”沐清靜默無言。
片刻後,沐青重新開口:“他不喜歡你。”加恩頓了頓,輕聲道:“他也不是一開始便喜歡佳瑤的。”沐青搖頭道:“那不一樣。不說別的,單一顆受過兩次傷的心,該怎麼補?”加恩咬脣,說:“沒有什麼不一樣。只不過更難一點,我加倍努力一些便是了。”沐青提醒道:“那會很難很難。”加恩堅定道:“不要緊,就算是高山大河,我也要趟過去。”
半響,沐青似乎極爲(wèi)無力的問道:“你要走到哪一步呢?”加恩沒反應(yīng)過來,迷茫的看向她。沐青便又重複了一遍:“你跟他,要走到哪一步呢?”加恩認(rèn)真想一想,不覺微笑道:“我想跟他結(jié)婚生子,天長地久,白頭偕老的走下去。”沐青問:“下定決心了?”加恩點頭。
沐青靜了靜,微微傾身,離加恩眼睛更近一點,柔聲道:“加恩,我請求你再好好想一想。真的下定決心了,非他不可?”加恩迎視著母親的目光,鄭重道:“是。”沐青接著一句:“不後悔?”加恩搖頭道:“永不後悔。媽媽,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就算佈滿荊棘,我跪著也會將它爬完。”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沐青從加恩那雙年輕美麗的眸子裡看到她的心。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今天她一次又一次的無話可說無言以對。已經(jīng)夠了。
沐青最後說道:“好,記住你今天的話。我也累了。你睡吧。”加恩握著沐青就要擦身而過的手,軟聲道:“陳沐青,不要爲(wèi)我擔(dān)心。我們一起樂觀一點,好不好。”
沐青反過來握住女兒的手,摩挲著她的手背。小女孩已經(jīng)長大了。曾經(jīng)小小的手掌如今已骨節(jié)分明,雖然依舊柔軟,卻有了她自己的力量。她已掌控不住了。這雙潔白無痕的纖手,以後撥開那些荊棘時,會不會鮮血淋漓呢。一想到它可能會受到的傷害,沐青的眼淚就忍不住要留下來。她不願在女兒面前落淚,急忙別開眼,匆匆出去了。
蓮姨舉步跟隨,又放心不下加恩,頻頻回望,怕她一個人哭泣。加恩看著沐青背影消失,知道以後這樣的對話不會再有了。她塌過了艱難的一個關(guān)卡。心裡的喜悅卻沒有多少,像打過一杖似的,只感到戰(zhàn)爭結(jié)束後的疲乏與迷惶。她摸摸蓮姨的手,幫她擦擦臉,勉強安慰道:“我沒有事,你不用管我。媽媽累的很,你熱杯牛奶給她。都早點休息吧。”她沒有精力再跟蓮姨多說了,轉(zhuǎn)身撲到牀上,用被子將頭完全的罩住了。只盼望馬上睡過去。
她終於睡過去了。沐青房裡的燈卻一直亮到天明。蓮姨送過去的牛奶由熱變涼,她始終沒有動一口,一直坐在那裡,望著窗外,沉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