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恩卻很平靜。儘管沐揚推心置腹, 情真意切,她卻已經對他們失去興趣了。看著,只有說不出的陌生和失望。爲什麼失望, 也說不清楚。
盧璐去洗手間很久還沒出來。加恩不等她回來, 直接對沐揚說:“我哪裡都不去, 就在這裡。你們不用多費心了。我頭疼, 就不陪著你們了。”說完也不去管沐揚的反應, 徑直上樓去了。沐揚只來得及啊哦一句。盧璐倒正好聽見了,待樓上傳來關門的聲音,方對沐揚撇撇嘴, 道:“脾氣看起來不小嘛。”沐揚叫她不要說,嘆了口氣。
卓風華開口道:“這事太突然, 恐怕還要從長計議。”沐揚點頭道:“是。是我考慮不周。至少應該提前打個招呼。”他也是因爲沒趕上葬禮, 整日裡想著想著, 一股氣上來,便匆忙過來了。對於後續的事宜卻沒有準備。眼下, 就有些發矇,頗無措的坐著,說:“要不我們先回去,給加恩一點時間好好想想。”盧璐很不高興,說道:“這纔剛下車, 就喝了口水, 又回去啊。暈車那勁都還沒過去呢。”
蓮姨便說:“好不容易來一趟, 哪能現在就走。你們一下車就過來了, 什麼都還沒吃吧。我去買點早餐來, 你們先押一押胃。中午我下廚,在家做飯吃。”沐揚客氣著說不好意思, 又說,盧璐在外面已經吃過一點東西。現在就就不用吃早餐了,剛下車沒什麼胃口,倒是有些疲倦。蓮姨一聽,便領著他們到客房,安置他們休息,等他們睡醒後再吃飯。又端了些瓜果糕點出來。
按理,家裡有客在,總有人在家中相陪纔好。蓮姨想了一想,讓卓風華該去上班的去上班,反正跟他們也談不上幾句。兩人一起出來。卓風華送蓮姨去菜市場。
太陽已經完全出現在空中了。萬里無雲,很明媚的天氣。陽光隱隱變得灼熱起來。春天永遠短暫,一晃就要到夏天了。
路上,走了一陣,蓮姨不免對著卓風華感嘆道:“真是想不到。”沐青這個人,辦事辦的永遠叫人無話可說。卓風華嗯了一聲。蓮姨說:“那沐揚看著倒是個樸實人。”卓風華又嗯了一聲。兩人都沉默下來。
半響,蓮姨遲疑著道:“其實多一個親戚也挺好。”卓風華朝她看了一眼,沒有說話。蓮姨也望望他,說:“哎,你們的事沐青都管不出個定論,我也就不多說了。“她認爲卓風華肯定要跟加恩分開的。現在他沒有說,也是站在道德情義的一面,不能做好像落井下石的事。隨著時間推移,悲痛淡化,他肯定要跟加恩提離婚的。加恩只怕也無計可施。她還是得爲加恩多打算打算,繼續道:“跟他們一起住恐怕是不必了,沐揚看得出來是真心實意的想對加恩好,那盧璐卻不是盞省油的燈。還是算了。但有這麼個血緣親戚在,總歸不是件壞事。我不在的時候,多少能對加恩照應點。哪怕是打個電話通通音訊也好。”卓風華接口道:“也許吧——您不在的時候?您要去哪裡?”
有一個小孩子提著個菜籃子歪歪斜斜的在前面走。他媽媽寸步跟在他身後,老鷹捉小雞一樣輕輕拎著他衣領。
蓮姨猶疑著,還是開口道:“實話跟你說,一得到沐青離世的消息,我那鄉下的侄子就打電話來了,叫我回去。他一向是個有孝心的孩子,早說好給我養老送終。以前我都拒絕了,想著跟沐青終老的。沐青一走,我這心裡,不上不下的,哎,你不曉得。”她嘆了口氣:‘’於情於理,其實我都想永遠陪著加恩。但是呢,到底人老了,不中用了,不僅不能照顧好加恩,還總讓她爲著我操心,我總覺得過意不去,好像變成了累贅一樣。“卓風華道:“加恩不會這樣想。”
蓮姨搖搖頭,又嘆一聲。還有一層原因,加恩對她自然很好,但加恩一直鬱郁的,整個家裡就只有她一個人在似的,有時候半夜醒來,竟好像能聽見樓下的掛鐘滴答走動的聲音。實在靜謐的讓人有些心慌。
蓮姨又說:“侄媳婦懷了二胎,是一對雙胞胎,預產期在下個月。他們想我早點回去幫把手,也看看孩子們。沐揚來的倒是時候,只可惜——哎。”她還是沒忍住說:“要是你跟加恩和和美美的,我這時候也就什麼都不用多想了。唉,算了算了,不說了。各人有個人的造化。”她走了兩步,又轉頭囑咐:“這事千萬別讓加恩知道了。要不然她一定更傷心難過。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吧。”已經到菜市場附近了,便叫卓風華離去。她進去買了些菜,滿滿一籃提回去。
中午做了豐盛的一桌。四個人圍坐一起吃飯。加恩照例不願多敷衍。蓮姨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沐揚夫婦說著話,盧璐不大搭理。她只有向加恩搭話遭冷遇的時候才極其不滿的插言幾句他們的談話。
吃過飯後,沐揚說要走。蓮姨挽留了幾句,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打電話請東方著人訂了票,他又派了車過來,把他們一直送到機場去。在等車來的時間裡,蓮姨去附近買了些當地的特產,還有些嬰兒用品,大包小包的裝了滿滿一車廂,說是加恩的一點心意。她這樣爲加恩鋪排,加恩卻一點不配合,對他們依舊冷冷淡淡的。盧璐很不滿,只憋著沒有發作。沐揚有些難過,走的時候還是說:“以後我再來看你。你什麼時候想起我了,就打電話給我。”他把一張寫了電話號碼的紙塞到她手裡。等他們一走,加恩就把它隨手不知丟哪裡去了。
卓風華下班前打電話過去詢問,得知他們已離開後就沒有過去了。這之後的好些天,也都沒有再去喬家。
有一天,他下班回來。車子開進大門時,看見那裡停著一輛車,車門旁靠著個男人,好像在等人。面孔很陌生,在這一片一次都沒有見過。不過人來人往的,有陌生面孔也正常。他沒有多加註意。開進去後,突然聽到有人叫他。一看,是宣靜。她站在路邊,揮舞著手臂。
卓風華微訝,把車窗搖下來,問她:“你怎麼來了?”宣靜微笑道:“來找你啊。”從她出院時他們就一直沒有見過面,也沒有聯繫過。她出院的那天本來他還有些不放心,怕那些人再來找她麻煩,想親自送她出院的,那一天,是加恩母親入院的時候。忙亂的顧不上旁的了。
現在看見她,傷痕已經消失了,氣色彷彿也不錯。還是問了句:“身體都好了嗎?後來有沒有去複查?”宣靜點點頭,沒有多說,也許是不大願意提起那相關的事。卓風華也就沒有再問,他的車子停在道上,一會兒有車過來勢必要擋道,因而說:“我先把車停好,等會兒—”他的家就在前面一棟樓裡,她都到這裡了,自然應該邀她上去坐坐—她顯然也是有事找他。但不知爲何,那一句邀請卡在脣邊不能吐露出來。不論怎樣,現在那也還是加恩的家。他停一停,說:“等會兒到附近找個地方坐一坐。家裡太亂,就不叫你上去了。”
宣靜繞過車頭,打開車門,坐進去,說道:“車裡就挺好。你隨便停在路邊哪裡,我跟你說幾句話就走。”
便找了了徜徉的地方停好車。兩旁的路燈已紛紛亮起。現在很多住宅區裡的路燈都喜歡弄的迷迷濛濛的,一盞燈能照明的範圍常常小的可憐。外面看起來是好看,實用度卻是大打折扣。浪漫的氛圍也沒見營造的多麼如意,不明朗卻是真的。
車裡開了兩盞燈。黃黃的光芒靜靜照在人頭頂上。
宣靜很快開口說道:“我的手機丟了,之前的號碼都沒有了。出院時匆忙,也忘記記你的號碼,所以才這麼久沒有給你聯繫。醫院裡的那段時間,不是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就這一件,也一定要來對你說句謝謝的。”卓風華回道:“不必太客氣。那種情況,無論哪個朋友,都不會無動於衷。”
宣靜又說:“嗯。我想著你恐怕會擔心我後來的狀況,因此,一安頓下來,就想著來告訴你一聲。”他倒確實擔憂過一陣。便問她:“你現在是什麼情況。”
宣靜一樣樣說起,說那男人突然找來醫院,接了她出院,又轉了另外的醫院養傷。細節不必詳盡,總之,一番鬧騰後,現在兩人又在一起了。他重新買了房子,接她住進去。學校那邊申請了休學一年,等他們結婚後穩定了再一起出國去。現在暫時他還有些事處理。但從她的神色看,想必不是什麼棘手之事。最後她說道:“除了叫你放心外,也是想把錢還給你。住院費現在給你。學費我沒有對他說,那一筆等我以後自己賺到錢再給你,可能要你等一等,但想必也不用等的太久—你不要拒絕,還給你,我也心安。”卓風華就不好再說什麼,把那住院費接了。
她對未來好像充滿明朗,跟那時醫院裡臥牀時判若兩人。也不知那人跟他前妻的事處理好沒有,否則她夾在中間終究結果還是不好說。她剛剛說還有些事在處理,也許就是這事?她說不棘手,想必問題不大。不過不管怎樣,那都不需要他再關心了。
卓風華笑著道:“結婚的時候記得說一聲。”宣靜微笑道:“一定的。”她看一看時間,“我得走了。風華,以後聯繫。”卓風華說:“我送你到車站。從這裡走去車站有些遠。”宣靜微微笑著:“不用。他也來了,在外面等我。他車就停在大門口。”卓風華便明白那陌生的男人就是了。當時沒有細看,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身量不矮,年紀相當,有點社會上精英人士常有的氣質。宣靜與他幾番分合,不是情深不至於此。
他真心的爲她高興,並祝福。同時,還有些微的輕鬆感。對她,一直以來難免有份愧疚。現在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她有了好的歸屬。
宣靜臨下車前,突然想起來,問道:“你……和,加恩,都還好吧?我聽說她母親去世了。”卓風華略點了點頭。宣靜便不勝唏噓。加恩不喜歡她,她對加恩也有一種很複雜的感覺,但人向來是這樣,境遇一好,許多事好像便不那麼在乎了。宣靜此時便輕嘆一聲,說:“加恩也是個可憐人。女孩子伶仃一人,那感覺實在難受。你——你對她好一點吧。”她彷彿覺得自己說多了,忙告別匆匆下車離開了。
卓風華回到家中。家裡照例靜悄悄的,燈一開,白白的光芒投射在傢俱與牆壁上。以前沒有覺得,今晚不知爲何,感覺那光特別悽然,卻又能聯想到八月十五的月亮。也是這樣的亮度。但那月的亮卻是帶著喜慶的,和美的光暈,不似這般悽悽。
他自問不是多愁善感之人,眼下卻有無端情愫在胸中翻滾。從來沒有覺得家裡這麼空蕩過。
以前加恩一人獨守空房時,她在想什麼?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