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公子,就讓我來幫你吧……”佩站在一旁急得手足無措,不時撓撓頭皮或者不安地絞著雙手,幹瞪著眼睛望著夏侯北風用受傷的的雙手在自己身上敷藥。
夏侯北風冷淡地道:“我自己來就行了。”他動作嫺熟地把粉末狀的藥灑在全身上下所有的傷口上,再用布輕輕地包好。處理好傷口後,他神情頹廢地坐在地上,好長時間了,像只戰敗公雞一樣低著頭,臉上佈滿了陰雲。
“爲什麼?爲什麼我會敗給吳刈?”夏侯北風心中的恨意像巨浪一樣翻滾。是不是老天故意讓他遇到吳刈,好讓他明白自己的不自量力?“爲什麼你的武功這麼差?就算你把天下絕學都學會了又怎樣?你連一個吳刈都打不過!”夏侯北風緊握拳頭在地上砸出一個窟窿。他全身的線條繃得像石頭一樣僵硬。
“公子……”佩難以置信地瞧著夏侯北風流血的手,他爲什麼要把自己打得出血呢?他好像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無論自己怎麼呼喊都聽不到。
夏侯北風突然站起來,拿起劍在偌大的房間裡拼命比劃。他的招式千變萬化,毫無規律,一眨眼功夫所有劍法都展現出來了,但都是蜻蜓點水。只因他心緒太亂,舞到這一套劍法,猛然覺得不對,又換到另一套。
最後筋疲力盡了,夏侯北風累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坐在地上,深呼吸一口氣。看到牆上自己劃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劍痕,才明白自己是情緒失控了。他拿出笛子,不顧疼痛吹出一曲。笛音深沉婉轉動聽,連外邊的鳥兒都忍不住駐足聆聽。他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他閉上眼睛,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佩緊張地坐在旁邊,不知道該做什麼纔好。要是他能讓夏侯北風高興一點多好,可是夏侯北風不準他在地上打滾,也不準他用鼻子在地上找東西。以前只要他這樣做,主人都會哈哈大笑。不過夏侯北風好像不一樣。如果夏侯北風喜歡的話,打他踢他罵他都是可以的。
時間過得好快,沒多久天就亮了。佩餓得好像能吞下一頭牛,他實在忍不住,自作主張扯開包袱,拿了兩個饅頭大口大口往嘴裡塞。不知道夏侯北風在想什麼需要那麼長時間?
佩又到外面練了幾個小時的功夫,回來看到夏侯北風仍然紋絲不動,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他湊到夏侯北風眼前,好奇地打量了好一陣。他試探地喊了一聲:“公子。”夏侯北風沒有動靜。他又喊了一聲。夏侯北風仍然不理他。佩感到不解,拉了拉夏侯北風的衣服。夏侯北風卻“咚”的一聲重重地倒在地上,把佩嚇了一跳。
“怎麼辦?怎麼辦……”佩著急得走來走去。不一會兒,忽然瘋了一般拔腿往外衝。
過了十幾分鍾,佩拽著一個微胖,留了一指長鬍須的中年男人衝回來。他氣喘吁吁地叫男人趕緊給夏侯北風治病。
原來這個男人是個大夫。大夫望著佩上氣不接下氣地拼命拉著自己手的樣子,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大夫靜下心替夏侯北風把了一回脈,又仔細檢查過他身上的外傷。笑著說:“你們家公子沒事,不過是睡著了而已。”
“睡著了?”佩一時轉不過彎。“可是,公子從來沒有睡過這麼久,而且我怎麼叫他都沒反應。”
“哼,”大夫見佩懷疑自己的診斷,有些不高興,“一看就知道你家公子沒睡過什麼覺,而且他一下子消耗太多體力,又受了重傷,所以纔會一睡不起。你放心,他最多睡個三四天就醒了!”
“真的嗎?”佩開心地笑起來。
“不過他下面的傷勢太重,我需要給他上藥才能確保沒事!”大夫說著從箱子裡取出小刀。
佩立刻擋在夏侯北風前面,緊張兮兮地說:“不可以傷害公子!”
大夫冷冷喊道:“我要把潰爛的地方切掉纔可以重新上藥啊!”
佩將信將疑地退到一邊,眼睛緊緊地盯著大夫手上的刀。
大夫把夏侯北風身上需要處理的傷口都弄好了。把藥都交給佩,然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徐徐道:“我們雖然不歡迎你們,不過也不會見死不救。你只要每天按時給他換藥,他的傷很快就會痊癒。在祥雲村,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麼!另外,那瓶紫色小瓶裡是安神散,你讓他每晚睡前滴一滴在水裡喝下去,我想對他會大有益處。記得叫你家公子不要過於勉強自己。一根弦繃得太緊了會斷,人也如此……”
佩認真地聽著大夫的交待,不過他覺得自己腦袋有點不夠用了,記住後面前面又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養好傷就馬上離開祥雲村!”大夫臨走前又回頭補了一句。
佩一直端端正正地坐在旁邊,不分晝夜地守護著夏侯北風。才兩天夏侯北風就醒了,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這是哪裡。還沒等佩回答,他自己看著練功房又把一切都想起來了。
“公子,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大夫說你要三四天才能醒。你再睡下吧,不然又暈倒了怎麼辦?”佩擔心地提醒。
“我睡了多久?”
“才兩天,還差一天。”
夏侯北風伸了伸懶腰,微笑著說:“不用擔心,我現在精神很好。”他還以爲自己纔打了一會兒盹呢,沒想到不知不覺已經睡了兩天了。
夏侯北風忽然收起笑容,嚴肅地望著佩說:“你走吧!”
佩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驚訝地看著夏侯北風。他想聽夏侯北風說剛纔不過是自己聽錯了而已。
夏侯北風把目光放在遠處的灰色天空裡,說:“吳刈也許還躲在附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襲擊我們,我根本保護不了你,”他看見佩把頭埋得越來越低,“而且你爲我做的已經遠遠超出你應該償還的,你不欠我什麼了,也不再需要報答我。拿好你的東西快走吧!”
佩啞口無言,呆呆地盯著腳下的地板。他的雙肩抖得厲害,眼淚順著臉頰不停往下流。
夏侯北風朝他兇道:“哭什麼!眼淚是不可以讓別人看到的東西!”
佩哽咽著回道:“我在哭嗎?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哭,以後不會了。”他用力在臉上擦拭,可是滾燙的眼淚越發忍不住。
夏侯北風催促道:“快走!去你應該去的地方!”
“公子在哪裡,我就應該去哪裡。”
“沒有人應該永遠陪著你。”
佩只得收拾好包袱。他看見一個紫色的小瓶子,突然想起大夫的話,於是走到夏侯北風面前把瓶子遞過去,斷斷續續地把大夫的話複述了一遍。
夏侯北風說:“我不需要。”
佩落寞地收回自己的手。他慢騰騰地朝外面挪去。走了半步,他就回頭一次,看看夏侯北風是不是改變主意了。不過他只看到夏侯北風靜默挺拔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臉。最後還是走到了門口,沒法再拖延。佩跪在地上,對著夏侯北風的背影磕了幾個頭,才依依不捨地消失在門外。
直到聽不到佩的腳步聲,夏侯北風纔回轉身。他望著門外出了一會兒神,身影顯得有些孤單。轉瞬間他又恢復了平常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