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捱過了今夜又如何呢?沒人來救她,邵秀妍與白綺琴說的那樣直白,就是爲了讓她死在地窖中。可她不想死,她才十六歲,還有大好的年華等著她,她怎能死在這淒寒的地窖中,化爲一堆白骨呢?不想死,就得想辦法出去,可這地窖在沐陽宮,地窗上頭又不知是哪裡?況且這麼高她該如何出去?這地窗縱然能攀爬上去,她也鑽不出去啊。沈嘉蘿望著頭頂看不大清楚的地窗,想著下午白綺琴與邵秀妍在上頭說的話,心中禁不住一陣悲傷。那時候她什麼都不顧,只想告訴白綺琴她在這裡,快點救她,可惜事實是白綺琴知道她在這裡仍然搖搖擺擺走了。她還能指望誰?誰都不是可靠的人!或許現(xiàn)在唯一能救她的只剩龍翊了吧!
聽她們的語氣,似乎龍翊對她還有一絲情誼。可她自己爲什麼不曾感覺到?他爲了邵秀妍打她,爲了邵秀妍貶斥她,爲了邵秀妍用茶盞打傷她,爲了邵秀妍,將她賜給邵秀妍使喚羞辱,他還會喜歡她麼?
沈嘉蘿不知曉,她也沒底氣,可是如今到了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之時,除了指望他,還能指望誰?
黑沉沉的天色漸漸明朗,一彎銀鉤慢慢攀上枝頭,照亮了一片灰白之地。白皚皚的雪層反射著月色,倒比往日還要亮些。
御花園中花木扶疏,銀裝素裹,地窗上頭也漸漸亮起來。終於有點點光亮投進地窖來。沈嘉蘿坐在地上,望著上頭的光景,目中全是渴求。身在外頭不覺得,身在這裡卻是十足的渴望那片天地。伸出雙手湊近光亮一看,自己先駭?shù)貌惠p。這是她的手嗎?不過才一日就腫得像饅頭,每個指節(jié)都是血瘀與傷痕。試著輕輕動動手,手上便疼的難忍。沈嘉蘿冷吸一口氣,小心動了動手指,發(fā)現(xiàn)除了痛再沒有別的感受。
這一看,纔看見昨夜被邵秀妍割傷的手腕上,雪白的絲絹已經(jīng)染了血跡和污水泥漬,辨不清顏色了。今早龍翊還抓著她的手,問她疼不疼,今夜她的手竟然就成了這樣。真是造化弄人,不得不感嘆。
絲絹……絲絹?絲絹!沈嘉蘿眼中忽然迸發(fā)出希冀之色,彷彿有一線生機朦朧間被捕捉到。望著手腕上看不清楚顏色的絲絹,想起龍翊拉著她手腕看的情景,他說蘿兒,你的手還疼不疼?他說這話時,伸出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手腕上雪白的絲帕,只在邊角處繡了一枝粉薔薇。龍翊看了一清二楚,她忙羞澀的收回了絲絹,恰此時邵秀妍摔倒,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沈嘉蘿努力的回想著那一刻的細枝末節(jié),生怕因爲捱了一日冷餓,受了一日刑,腦子糊塗了記岔開去。直至想了四五遍,確定龍翊的確是看見了她手腕上的絲絹,這才定下心來。低頭看著手腕上顏色難辨的絲絹,又看了兩遍上頭的粉薔薇,咬著脣愣了一會,猛地擡起
血瘀烏黑的手,狠狠的咬了下去。不過一霎那,血水順著嘴角流淌下來,沈嘉蘿將手指從口中取出,仔細看了看,左手解開右手手腕上的絲絹攤在地上,小心的伸手慢慢的寫著。不能寫得太直白,不能道出名姓,這絲絹只能被龍翊看見纔會有作用,若是被沐陽宮的人與未央宮的人撿到,她只怕會死得更早。沈嘉蘿想了想,認真寫到。
身陷囹圄,盼君至。
仔細看了兩遍確認並無不妥,小心的裹好絲絹,站起身來。這地窖中,只有頭頂一處地窗,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地方可以通往外面。只是地窖之上是哪裡,她不能知曉。不過從白綺琴與邵秀妍的談話中不難知曉這裡並非四周遮蔽不能通行之地。也許只是比較偏僻,沒人來往而已,沈嘉蘿安慰自己。只要有人路過,有人看見這絲絹,有人將它交給劉四喜,她或許就能保命了。
但是這一連串的“有人……”卻讓她心中著實沒底,萬一有一點疏漏,她就得真的成爲地窖中的一堆白骨。仰頭望著地窗透進的一點灰白之光,沈嘉蘿渾身顫抖著,咬牙高高舉起疼痛難忍的胳膊,奮力將絲絹往地窗口拋出去。
絲絹輕柔,不過朝著地窗飛了一會,就輕飄飄的落了下來。沈嘉蘿痛苦的看著散落在地的絲絹,蹲下身子撿起來接著往外扔。一定要扔出去,一定要努力扔出去,若是扔不出去,她的性命又該如何?
一連扔了兩次,絲絹都是輕飄飄落下地面,沈嘉蘿正在憂急,就聽地窖的門口隱約傳來人聲。鎖門的鐵鏈一陣響動,似乎有人要進來。沈嘉蘿慌了神,急得腦中一陣眩暈。她伸手拍著腦袋,暗暗道,沈嘉蘿你一定要冷靜,一定要冷靜。空白眩暈的腦袋稍有清醒,從髮髻上扯下唯一的一隻固定髮髻的銀扣,飛快的包裹在絲絹中,又將絲絹打了個死結(jié)。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頭頂?shù)囊稽c灰白,狠狠的扔了出去。
包著銀扣的絲絹穿過地窗殘破的缺口,穩(wěn)穩(wěn)的落在外頭草叢中,沒了聲息。沈嘉蘿心頭陡然沉澱,軟軟的倒在了潮溼骯髒的青石方磚上。伴隨著她的倒下,地窖門已經(jīng)打開,如意冷冷的立在臺階上,低頭瞧著她癡傻呆板的臉色,揚聲道:“你倒是自在!”轉(zhuǎn)頭吩咐道:“來人!”
沈嘉蘿根本不理會她,腦中所想全是落在地窗外頭的絲絹。只盼著別的人從這裡經(jīng)過,撿到這救命的絲絹。若是被沐陽宮的人撿到,她真的不敢想……
如意見她無甚反應(yīng),冷著臉走下臺階,不悅道:“裝死做什麼?過了今夜,你就是黃泉路上的新鬼,有什麼好怕的!”
沈嘉蘿仰頭看著她,眼中並無一絲懼怕,如意心頭一冷,一腳踹在她心口,揚聲道:“若不是你,我們娘娘哪至於被陛下冷落?若不是你,我們娘
娘又怎會懷了龍子還要與別的女人爭寵?這一切都是因爲你,你卻這副高高在上的嘴臉,你做給誰看?”狠狠的說完,轉(zhuǎn)頭怒道:“給我打!狠狠的打!打死了她,一人賞一顆南海明珠!”
“是!”侍女聽說打死了人還有鉅額賞錢,立刻來了精神。縱是今夜之前還有些懼怕打死廢后,這會也就不怕了。天塌下來自有高個的頂著,若是陛下怪罪,邵妃第一個不被饒,至於她們,自然是聽從主子的吩咐辦事,哪有什麼過錯。幾個丫鬟聞言從一旁拿過皮鞭棍棒等物,架起沈嘉蘿就要動刑。
沈嘉蘿下午捱了她們的打,這會渾身疼痛,骨頭都似要散架一般,不肯坐以待斃,起身往一旁閃躲。下午用夾棍夾手的時候?qū)⑺穆槔K解開,並未再捆上,這會見她爬起身就跑,如意揚聲道:“把她捆起來再打!先打斷她的腿,看她如何跑?”
地窖中,一片漆黑暗淡。一盞燭火搖曳欲滅,照亮著地窖中可憐的一幕。地窖上頭萬籟俱寂,一片雪白明亮。一彎銀月皎潔溫和,照亮著天地間寧靜的一方。
沐陽宮前頭,遊廊後,遠遠的一人緩慢行來,水色衣裳看不清楚,梳著錐髻,簪著珠花,面色平和寧靜。直到走近了纔看清是養(yǎng)心殿的李嬤嬤,她手中抱著一匹上等絹布,正是方纔龍翊突然想起要賞賜給未央宮白綺琴的。也不知龍翊是生了什麼心,竟然看著奏摺就忽然開口命劉四喜送絹布過來,也沒說因何賞賜,也不肯派劉四喜去傳旨意。劉四喜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便吩咐了小順子去內(nèi)府庫取了絹布,又讓李嬤嬤拿了,悄悄送往未央宮。
李嬤嬤一路小心抱著絹布,慢慢走著。因爲臘月天時,並不會在御花園中盡數(shù)點上宮燈,只在當?shù)腊ぶc上,夜裡天黑李嬤嬤也就沒走小徑圖快捷,而是從大道上走著。未央宮離沐陽宮不遠,李嬤嬤不想從沐陽宮前走過,怕邵秀妍的宮女看見,不好解釋,這便繞道從沐陽宮後頭經(jīng)過。
天地間一片雪白,她的水色衣裳更是不打眼,打著燈籠抱著絲絹低頭走著,盤算著早間後院宮女們爭論的事件,有片刻的走神。
走著走著,腳下踢到一個東西,引得一聲金屬清脆的響聲。李嬤嬤一愣,停下腳步來。四下裡查看,就見一尺開外一隻銀光閃閃的東西。走近一瞧,這纔看清是一隻小巧的銀扣,銀扣的樣式太普通,一看就是低等宮女的物件。本來還以爲是什麼貴重物品,她撿回去叫失主莫要焦急。這銀扣,稍微得勢點的小宮女也看不上的,撿了也沒用。她嘆一口氣,正想走過去算了,就見一旁還有一團血紅烏黑的東西,看不清楚是什麼,一伸手撈了過來。入手絲滑綿軟,拿在月亮下一瞧,看清楚是一方絲絹,而且還是一方髒的不行的絲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