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那滿身血跡的男人仰天長嘆了一聲,開始破口大罵:“這個死妮子,遲不死,早不死,非要這個節骨眼上死!害我雞飛蛋打一場空!她娘在世時,借我四百塊大洋治病,沒來得及還就死了。原想將這妮子許配人家,能賣四百塊大洋,沒想到這烈性女子,竟然敢在成親當日跳墳,追隨她那死鬼老孃去了!惹得那曾家大怒,馬上就派人把我那剛到手的四百塊大洋要了回去!真是倒黴!如今沒了這四百大洋,我往後的日子可怎麼活呀!呸!小妮子,你逃得了這一輩子,逃不了下輩子,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你欠我的債要回來!”
這個人是……小六越看越熟悉,但卻實在想不起來。她確定自己不曾見過這個人,但不知爲什麼,總覺得自己好象認識他一樣。
“哎呀!不好!”不等小六想明白,伴著一聲驚呼,一道白影倏地飛至眼前。“這玩意兒怎麼鬆動了?”
只見那白影緩緩擡起左手,一道黑色的符“刷”地飛到小六的胸口。她頓覺心中一悶,眼前那滿身血跡的男人立時不見。於是,小六奇怪地問:“你幹嗎打我?”
那白影走近來,說:“因爲天機不可泄露。”
“白玄?”待看清楚來人面目,小六驚呼:“你怎麼來了!”
“我來是想提醒你:此行兇險異常,宜少說話,多忍耐,破財免災,否則恐有血光之災!”白玄一甩手中摺扇。
“六兒,醒醒!醒醒!”等小六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白玄早已不知所蹤。眼前只有爸爸用佈滿紅絲的眼睛看著自己。
“啊,爸,什麼事?到了嗎?”小六問。
“沒有呢!才走了一半路。列車員查票,我記得放在你的口袋裡?”爸爸問。
“快點,快點!你們到底有沒有買票?附近有票的全拿出來!檢票!”小六擡起頭,這纔看到,眼前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列車員。
“買了,買了,當然買了,等下,我找找。”小六翻翻口袋,還好,票在呢。“給,票!”
那女列車員接過小六遞來的兩張票,左看看,右看看,半晌,對小六爸說:“你,跟我過來一下!”
“怎麼了呀?”小六問。
“你們的票沒檢!”那女列車員頭也不回,扔下這麼一句,扭著胖胖的屁股就要走。小六爸趕緊站起身,左一下,右一下,穿過層層阻隔,跟了上去。
“爸,你幹嘛去?”小六害怕了,爸要把自己一個人扔在這裡嗎?
“沒事的,我去去就來。你千萬不要亂跑,在原地等我!”爸爸扭頭對小六說。然後,就一頭鑽進了那人山人海。
小六縮起身子,戰戰兢兢地等著爸爸回來。她不敢看周圍,那些完全陌生的面孔讓她本能地感覺害怕。
過了大約十來分鐘,小六終於看見爸爸手裡拿著幾張票據,再次穿過重重阻礙,回到自己身邊。
“給,把這些東西收好。”爸爸把那些票據放到小六手裡。
“這是什麼?”小六問。
爸爸沒回答,只是默默地點起了一支菸。
小六仔細看了看手裡的四五張票據,發現上邊寫的是一些錢數。
“別弄丟了,趕緊收起來放好。”爸爸又說。
“哦。”小六將那些東西放進了口袋。
過了一會,小六看著爸爸接連抽完了三支菸,終於還是不死心地追問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呀,爸!咱們買了票的啊!”
“人家說咱們的票沒檢,罰款200元。”爸爸嘆了一口氣。
“什麼?200元,也太多了吧,比票價還高啊!”小六驚道。
“是啊,沒檢票,三倍處罰。兩張票才花了60幾塊,罰款就交了200塊。”爸爸似乎很難受。
“咱們怎麼就沒檢票啊?進站的時候,門口那女的不是看票了嗎?”小六不明白了。
“看是看了,但她沒在票上打孔做標記。就算是沒檢票。”爸爸說。
“那是她不做標記,關咱們什麼事啊!要罰也應該罰她啊,憑什麼罰咱們呀!”小六氣壞了。想起進站的時候,那女工作人員也拿著票看了半天,然後還給爸爸,說:“趕緊走,趕緊走!”由於當時人特別擁擠,小六和爸爸第一次坐火車,也不知道票上還要剪一下做個標記,那女工作人員根本不是疏忽,分明就是故意麼!
周圍的乘客聽到這裡,也都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是啊,淨欺負老實人!”“唉,沒辦法啊,你不交罰款也不行啊!人家會把你攆下去的。”“就是,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頭啊!”
“吵吵什麼,吵吵什麼!再吵吵,下一站你們全部滾下去!”一個尖利的女聲突然凌厲地斥道。周圍的人齊齊住嘴,安靜下來。只見剛纔那個女列車員扭著肥肥的屁股走了過來,“讓一讓,讓一讓!這車上人也太多了,不趕下去幾個,路都沒法走!”她一邊發著牢騷,一邊左一下右一下地用胳膊摑著衆人。
周圍的人齊刷刷站直了身子,如避瘟神般,讓出一條道路。那女列車員這才搖頭擺尾,旁若無人地走了。
待她去得遠了,衆人這才齊齊舒了口氣。
又過了一會,周圍有幾個人打起了瞌睡。有的人腦袋如雞啄米一般,擡起來,點下去,三番五次地打盹。還有那些此起彼伏的鼾聲,從車廂的各個角落傳來。
小六經過剛纔檢票那事,心裡無法平靜,睡意全無。她對爸爸說:“爸,你也累了,休息一會吧。我看著行李。”
爸爸不說話,只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忽然,一陣風吹來,有個青年男人從小六和爸爸面前擠了過去。他一邊走,一邊把手伸進那些熟睡之人的口袋,摸來摸去。
“啊!”錢!小六突然看見那個男人從一個女乘客衣服口袋裡抽出幾張百元鈔票,不由地失口出聲。只見爸爸眼疾手快,迅速用手捂住了女兒的嘴。“噓,別出聲。”爸爸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那男人回過頭,看了一眼小六父女,撩起衣角。他的腰上,赫然彆著一把明晃晃的刀!
小六爸忙朝那男人擺了擺手,然後把頭轉往別處。小六也趕緊低下了頭。那男人露出一副“算你們識相”的表情,大搖大擺地鑽進人羣,去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等他剛一走遠,那個女乘客就被旁邊的人推醒了。
“剛有人掏你口袋。”“你是不是丟了錢?”周圍一片關心的問候聲。那女人這才著急了,趕緊追了上去,然而沒過多久,又無功而返。那小偷早已不見了蹤影。
“啊!啊!我的耳朵啊!”衆人還沒從小偷的陰影中回過神來,忽聽隔壁車廂裡突然爆發出一陣陣淒厲的哭喊。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衆人議論紛紛。甚至有幾個好事的,從人羣中擠過去看熱鬧。
“出門在外,少說話爲妙。”爸爸悄悄對小六說:“看好行李,閒事莫理。”
過了一會,有人打聽清楚回來了。原來,隔壁車廂有個老太婆,睡得好好的,耳朵上的金耳環被人拽走了,連帶耳朵也拽扯了,血流不止,這會正捂著耳朵嚎啕大哭呢。她的老伴趕緊去找列車員幫忙,而周圍的人全都愛莫能助。
有人又開始悄悄議論開了:“如今這世道太亂了!”“這老太太也是,出門戴什麼金耳環呀!”
議論了一會,衆人沒什麼可議論的了,才又停下,繼續打盹或睡覺。而小六和爸爸卻是一言不發,一夜再未閤眼。
“都醒醒了,醒醒了!火車馬上就要到站了!”那胖胖的女列車員又扭著水桶腰走了過來,大聲喊叫著。在那個靜謐的時刻,她的大嗓門,猶如一架高分貝的擴音喇叭。
哦,省城,終於到了。小六心裡輕輕嘆道。經過了一個晚上的漫長煎熬,下車的心情,是那麼迫切。一種勝利在望的喜悅,佈滿了心頭。再見了,這又臭又髒又醜惡的地方。
邁著輕快的步伐,小六和爸爸隨著洶涌的人流,走出了省城的火車站。那一刻,她卻沒有料到,前面還有更多的危險,在等著她和爸爸。
列車到達省城的時間,是凌晨4點半,小六跟著爸爸出了火車站,望著漆黑的夜空,以及來回穿梭的人羣,茫然無所適從。看來只好就地等待,等天亮才能找車去學校了。
由於當時已是深秋,省城的氣溫比小六家鄉更偏低一些,沒過一會兒,衣著單薄的小六就凍得瑟瑟發抖。爸爸看在眼裡,就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給女兒披上。
“爸,你不冷嗎?”
“我裡面穿的厚呢。你剛去學校,凍感冒可不好了。”
“住店不?住店不?”父女倆剛說了兩句話,面前就走過來一位舉著牌子的中年男人。
“我們不住。”爸爸回答。
“天這麼冷,孩子凍生病了怎麼辦?走吧,走吧!店裡熱乎乎的,可比這裡冷風嗖嗖地強多了!”那男人開始下手提小六腳邊的行李包。
沒想到,小六一個疏忽,那男人已經提著小六的行李包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小六爸趕緊快跑幾步趕上去,從那人手中搶下了行李包,大聲說:“我們不住店!”
“你真是想不開呀,天這麼冷,還不住店,好吧,那你們就在這裡凍著吧!”那人似乎覺得小六爸的固執真是不可理喻,扔下一句話,調轉方向,尋找下一個目標去了。
“爸,現在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這裡又這麼冷,我們幹嘛不找個地方熱乎一下?”小六等爸爸回來,不解地問道。
“住店很貴的。咱們帶的錢又不多。”爸爸點起一支菸,說道。
“不貴,不貴啊!我們店只要10塊錢啊!10塊錢你也沒有嗎?”不知何時,剛纔那男人又轉悠回來了。
小六爸不答話。
那男人拉起小六的胳膊開始扯:“走吧,走吧!這裡凍得很呢!”
“不去,我不去!”小六掙扎著,無奈人小力薄,擺脫不了魔爪。
“放手!”爸爸怒喝了一聲。
“真是不識好歹的東西!“那人終於悻悻然地走遠了。
“爸,那人說住店才10塊錢!”小六看著那人遠去的背影,內心有點動搖。因爲,天,實在太冷了。身旁的人穿著羽絨服走來走去,小六即使披著爸爸的外套,也依然冷得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