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覺得狀態從來沒這麼糟糕過。

她發起了高燒，世界在眼前一忽兒近，一忽兒遠。似乎有無數人在耳邊大喊大叫，又似乎只有一片永恆的蜂鳴噪音，鼻子裡帶著濃重的鐵鏽味，明明有四肢，但連擡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她感到悲哀。

“真是的，還以爲我會因爲耗盡精神力變成一個瘋子，在癲狂中死去。沒想到是因爲體力消耗太大，真是太可笑了?！?

其實這一點都不好笑。

她能感覺到，體內的史萊姆核心正在無可逆轉的崩解。她正在快速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

“就像一隻被撒了驅史萊姆藥粉的史萊姆，眼睜睜看著自己溶解、崩潰，卻無計可施，只能等死。我不甘心，我還有想見的人，還有想說的話！”

似乎，嘴巴和舌頭還能聽從我的召喚啊。

“達克……達克……你……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在作戰，我知道不該讓你分心，可我想你，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想你，我忍不住了，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沒有你的世界了！

咚的一聲，喬治狠狠一拳砸在控制檯上。伊莎貝拉倒在地上，他看到了；她喃喃低語的口形，他也看到了。

“達克，達克，你他女馬的在幹什麼！沒有線索就回來，回來！”

魔法影像裡，達克沒有迴應，不知他聽到了沒有。

拉莫斯道：“按照她現在的分解速度，還有二十分鐘，就徹底完了?！?

“現在已經完了，任何手段都阻止不了她的自我分解！”

“增加魔能輸出？我們現有的設備功率是可以達到的?！?

“試過了，不行。魔能輸入她體內根本不吸收，像用篩子接水一樣?！?

“你的‘神之國’？”

“她排斥光屬性法術，對所有光明神教的治療和回覆都有很強的排異反應，強行施放只能加速分解?！?

“史萊姆天國？”

“拉莫斯，你去找二十二米高的史萊姆來我看！”

萊莉看不下去了：“喬治，他的意思是，能不能讓伊莎貝拉恢復到人形，然後接受各種治療法術——”

“你們知道同步率100%是什麼意思嗎？她已經和殘酷天使完全成爲一體，再也無法分開了！那個名爲伊莎貝拉人類，已經沒有了，現在你們看到的，是一個名叫伊莎貝拉的殺戮怪物！”

萊莉大怒：“你在胡說什麼！她的意識還在，她是人類，人類，不是怪物！”

“大家……別吵了?！?

通訊法陣裡突然傳來了伊莎貝拉的聲音，所有人都一愣。喬治意識到剛纔通訊法陣沒關，所有話都被她聽去了，惱羞成怒地站起來，卻說不出話。

“人類也好，怪物也罷，我想……見見達克，影像也好啊。”

拉莫斯臉上肌肉抽了幾下：“迴光返照。她剩不下幾分鐘了。喬治，喬治？”

喬治兩手捧著頭，不擡頭，不說話。

萊莉憤憤地道：“都是你和你父親乾的好事！”說完，丟下兩人，自己咚咚咚跑出去。

拉莫斯輕輕拍拍喬治肩膀：“做大事的，不能心太軟。她會死，這是一開始就有預案的對嗎？她沒有發狂攻擊我們，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你要保持冷靜，沒必要……”

喬治猛跳起來，一把揪住他衣領：“我要怎麼做，用不著你來教，給我閉嘴！”

破天荒地，拉莫斯第一次跟他頂嘴：“但你什麼都沒做，這樣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損失！”

喬治顫抖著放開手。

“喬治，我知道你和達克、和伊莎貝拉的感情不錯，但你也說過，任何人，都要有成爲工具的覺悟，現在，一個工具要壞掉，無可避免地壞掉，你會爲了它停止工作嗎？”

喬治頹然坐倒。

拉莫斯是對的。

拉莫斯繼續道：“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現在，幹掉烏爾比諾、解除心靈控制的威脅，絕對比絞盡腦汁去救一個必死之人來的有效率！當然，我退一步說，如果你的第一目標是救這個工具，那也不是完全無計可施的！”

“怎麼做？”

“直到現在世上還是有很多鍊金術解釋不了的事。比如烏爾比諾的人造僞聖子，比如量產機的死而復生，比如伊莎貝拉的自我崩壞分解，這些都有光明神教神術的影子，既然鍊金術體系沒有答案，我們就得考慮運用其他體系的力量。”

喬治怒吼：“你要我去找一盞油燈用力擦三下？”

“特諾蒂蘭的人牲獻祭怎麼樣？”

喬治突然楞了。

南方叢林的薩奎爾教，擁有無數特殊的咒術。其中不乏一些殘酷可怕的、古老而神秘的咒術。人牲獻祭即是其中之一。

殺死一個或數個生靈，向邪神祈禱，換取力量和生命。

那麼，獻祭誰呢？有誰的力量，可以換取殘酷天使生命的暫時存續呢？

“拉莫斯，你說，該獻祭誰呢？”

拉莫斯聳聳肩：“不是我就好。我想也不會是我，因爲接下來fǎn gōng還用得著我的力量，對不對?！?

“呵呵呵呵，你心虛了?！?

“只是陳述事實。如果你打算這麼做我也只能自認倒黴，只怕我力量不足，就算獻祭了也只能換回七八秒的時間。效率如此低下的事，你不會這麼做的?！?

“你的話可真多。”

“拿主意的是你?！?

這時，通訊法陣響起手下的彙報：“報告，十三名使徒，已經全部同時復活，正按達克先生的計劃前往伊莎貝拉小姐所在地點。恩雅小姐身負重傷，正在由後勤隊協助撤回?！?

“新特諾蒂蘭王國的艦隊呢？”

“dàn yào耗盡，已經撤退?！?

“知道了?！?

拉莫斯輕咳一聲。

喬治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咳嗽是什麼意思？”

“獻祭的最佳對象，有了?！?

“蜘蛛女皇？”

“既然我們有了利用心靈蜂巢控制巨蜘蛛的方法，她的存在，對我們來說就只有威脅了不是嗎？”

“卑鄙?！?

“並不。一個不可控的強大存在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而且，我們要開創的時代，是人類的時代，這些舊時代的詭異的、可怕的物種，沒有它們的位置?！?

“無恥?！?

“從個人感情來說，她似乎對達克抱有特殊好感。野獸與人類的感情？這會演變成一場倫理道德的危機。相反，如果她以這樣悲壯的方式退出，等於是給所有企圖挑戰倫理道德的人樹立了一個警示牌。最後，一場殉情，是種悲壯的、對所有人都體面的退場方式，不是嗎？”

“達克知道會宰了你。”

“不會，他是個識大體、懂進退的人。而且，決定將會由你來做，他不找你的麻煩，當然也不會找我的?！?

喬治直勾勾地瞪著他，足足一分鐘。

“拉莫斯，以後在我手下做事，最好把尾巴夾緊，可千萬別讓我抓住把柄啊?！?

拉莫斯得意而自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