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山巔
萬里之外,仍然是慕雲山巔,一座木樓,倚峰而立,頂天之勢。
山連綿不絕,起伏不斷,可是隻有此峰最高,孤零零的聳立著,形指天之勢,透出的不是包容與平和,而是殺戮。
雲霧繚繞,似一片薄紗,又似雲海一般飄過,有時朦朦朧朧,辨不清東西,觀不清日月,記不得時辰,彷彿天外一般,不知天命。
立於山巔,四周白茫茫一片,山巔之上,卻生長著許多植物,怪哉怪哉。
“山外山,天外天,天外樓閣山外天,師兄,你這地方上可通天,四周慕雲,真不枉你冠以天外樓之名。”
木樓前,石柱旁,一名男子突然開口道,男子的聲音似乎飄渺,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重重疊疊。
山巔的雲層忽然微微顫動,似蒸汽升騰,霧攏寒江。隨即顯現出一個近似虛幻的人影,人影漸漸凝實,又是中年男子,著實詭異。
“師兄,你的修爲到底什麼地步,是不是已經超脫天道?”石柱旁的男子感受著虛影的氣息,如石沉大海,鳥入空林,一去不返。驚駭的望著前方,試探的問道。
“天道,那是那麼好超脫的”男子微微嘆氣,卻震散了山巔雲層,引動天地之勢。
“孤城,你要記住,天地爲師,達者先通,到了如此,便只要順其自然。”男子深沉的看著散去的層雲,似萬馬奔騰之像,百川歸海之勢,這世間最難測的乃是自然。
“師兄的境界不是我能勘透的,我也從未想勘破天道。”被叫做孤城的男子毫不在乎,輕輕招手,竟然將退去的層雲又招了回來,他還是感覺這股淡然的雲煙之氣舒服,洗滌著內心的殺戮。
“師兄,你還記得她嗎?”孤城試探著問道,這也是這些年來最好奇的事情。
此語一歇,男子輕輕轉身,深邃的眼眸閃爍著些許柔情,“記得怎樣,忘了又如何?”男子深深感嘆,天地間彷彿只剩此語,一遍又一遍。
“記得就去把她找回來,縱然九幽之下,又怎不敢殺伐。”剛纔還風輕雲淡的模樣,忽然間便如殺神降世,羅剎重生。
看著孤城殺氣噴涌形成的巨大虛影,男子微微皺眉,隨即揮手,驅散了遮天殺氣。“心不在,縱使追回,也已然故人。”
孤城一陣沉默,久久不語,突然,孤城試探性的說道,“師兄,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不可以回答我。”
男子饒有興趣的笑了笑,滿布滄桑的臉龐竟然被驅散了些許愁意,自己的師弟從小性子乖張,最不聽話,都如此年紀,仍不穩重,是災,或是福,不好說。“你問吧。”
“我真問了啊”,孤城仍不甘心,又謹慎的問了一遍。
“說,無妨”。男子的聲音如古木撞鐘,陳厚而悠遠,彷彿能承載萬物,包容天地。
“紫陽不會是你當年和她生的孩子吧?”孤城小心翼翼的說道,師兄的修爲已然不在凡俗之列,要是真動起怒來,這,孤城不敢想象。
聽了孤城的話,男子彷彿陷入了回憶中,久久不語,沒有出現孤城想象的怒灑山巔,有的只是鋒芒暗藏的內斂,沉默。
“不是”,男子沉思了許久,纔給出答案,聽不出他語氣中的喜怒,語氣淡的彷彿一抹風將湖水吹皺,卻無半點聲響。
“可是你對他付出了太多了,可以說傾其一切。”孤城仍然不解,雖然他也很喜歡紫陽,但他自問做不到師兄這般,拋卻紅塵三千,在這幕後笑看風雲。
“那你覺得陽兒他如何?”男子仍然望著天外慕雲,在男子眼裡,那裡一動一靜,包含了天地之力,人生之道。
“紫陽,這個孩子天賦奇特,命格無雙,可以說先天之性上佳,至於後天被你培養,知曉人間至理,明通前古至今,博覽上古卷軸,演繹各種陣法,也爲上佳。”孤城顯然認可紫陽,言語間透露出疼愛。
“哎,孤城,你還是看不透。”男子搖頭,愁意滿結,“普天之下,人有千種。”男子吐露了半句話,陡然停住,鬧的孤城若有所思。
“師兄,你是說心性。”孤城似有所悟,忙向師兄求問。
“是,也不是。”
“要說心性,紫陽是至情至性,這是好事,可也是致命的弱點。”孤城接著說道,師兄的道法越來越深了,就像眼前這山雲霧,遮蔽了天地,阻蓋了日月。
“紫陽如此,是我最欣慰的地方。”說至此,男子存滿蹉跎歲月的下頜微微揚起。“紫陽身負大氣運,正如你所說,他命格無雙,和我有緣,雖不是我的子嗣,卻勝似親生。”
“那既然如此,爲何不爲爲其鋪路,掃其一切。”孤城疑惑,若是有師兄的守護,紫陽自可以直通大道。
“他的路,只能自己走,這個局,也只能自己破。”男子吐氣生勢,似指點河山的帝王,看破千軍萬陣,一切盡在掌握。
“孤城,這片天域,已不是當時的天域。”
“師兄,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孤城疑惑,直截了當。
“紅顏淚,英雄寞,人生苦多,漢霄蒼茫,紫陽的道路,註定白骨鑄就,一身血債。”男子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這世間,不就是如此嗎,山河無疆,歲月無頭,若想在這無盡蒼茫裡刻下痕跡,便少不了,一世殺伐。只有將人踩在腳底,他才懂,有些事,不該做。
“師兄,那你認爲紫陽的路最終會走向何處?”孤城思索著師兄的話語,又是問道。
“紫陽的路,絕對會超過我,這也是我不干涉他的原因,直到現在,他還不知你我的真實身份。”男子滿含堅定,那是一種氣魄,氣吞山河,魄渡幽冥,這和修爲沒有關係,卻可戰勝一切。
“師兄,你知道小時候紫陽跟我說過什麼嗎?”孤城狡黠發笑,彷彿一個孩子。
“嗯”,自己這個直性子的師弟也學會賣關子了,不會是和紫陽學的吧?
看著師兄依然注視著雲層觀演天地之勢,並無詢問之勢,孤城一陣尷尬,師兄太無趣。
“紫陽說,出世後一定要將師母找回來,陪你一世,最好再生個小師妹陪他玩。”孤城邊說邊自顧笑起,想到當時紫陽才幾歲的樣子,還一臉稚嫩。
山巔之上又傳來一聲輕嘆,嘆命運多舛,還是錯了紅顏,沒人知道,嘆息傳出去老遠老遠,彷彿天在呼喚。
“師兄爲何嘆息”,自己本來想讓師兄開心,卻沒想但仍是一聲嘆息,師兄到底有多少心事?
“我給了紫陽無數,卻唯獨不能讓他總有親情,一大憾事。”
“師兄不必自責,若是當年你不將他抱走,那道魂甦醒之日,便是紫陽身死之時。”孤城隨即說道,顯然紫陽的身世他也有所知。
“是啊,希望紫陽知曉之日,不要怪我?”
“那師兄準備什麼時候告訴他?”
“快了,快了。”
男子的手中突然多了一塊玉,玉顯紫色,光華淡淡,玉上花紋繁瑣,但堆積起來卻是一個“紫”字,玉的反面刻著一桿槍,似沖天之勢,一槍破千山,一勢江河干。
男子呢喃著,“龍將,你的兒子,一定會讓你驕傲的,你信嗎?”,一聲呢喃,隨風飄散,和雲走遠。
“紫陽,我也很期待呢?”孤城的嘴角掛起微笑,充滿憧憬,一片平和,像是在想著自己的孩子,看他長大,像一個慈祥的長者。
只是沒人知道,他姓百里,百里孤城。
百里,很奇怪的姓,但是卻有許多人記得,在某一個時代,百里主宰著殺伐與毀滅。
只是現在他已不姓百里,那他姓什麼,沒人知道。因爲這已經不重要了。
“孤城,你知道嗎?紫陽的出世,讓我看懂了很多?”男子突然開口,打斷了孤城的思緒。”
“哦,何事?”
“呵呵,天要變了,天域的天,並非天下的天。”男子說的深奧,似另有玄機。
“師兄的意思是神武紀的傳言?”百里孤城皺著眉頭,似乎有深深地忌憚。
“孤城,你錯了,神武紀之事並不是傳言。”男子語氣平淡,話鋒卻是犀利無比。
百里孤城久久沉默,似是在思索著什麼。
“師傅,弟子歸來。”冰冷的聲音從男子前方傳來,一樣的話語,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只是不同的聲音帶著同樣的冷漠。
慕雲山巔上,又是雲霧浮動,人影乍現,原來是兩人,卻是一模一樣,如劍的眉,如冰的眼眸,如刀削般的臉龐,只是渾身上下的冰冷,似乎能冰凍天下,不帶感情的眼眸,流轉的是冷漠與殺氣。
“輪迴,幽冥,突破了?”男子感著二人的氣息,露出一抹微笑,誰也不知他因何發笑。
“是,弟子已然領略無上天劍道第二重”,不同的聲音,同樣的回答,二人似心有靈犀般,就連語速都分毫不差,實在令人驚歎。
孤城看著眼前臉色,滿眼精光,天下竟然真有連心之人,自己的師兄還真是命好,就連自己也有些羨慕師兄了,有這三個弟子,怪不得師兄願意散去凡塵,隱居山巔之上,能培養出如此弟子,這份成就感,足以笑傲一輩。
“師兄,你有沒有教他們雙月同天?”孤城問道,雙月同天,修煉者條件苛刻,其一,必爲雙胞胎,其二必須心有靈犀,方可修煉。雙月同天,禍亂空間,雙月同現,命懸一線,此劍法,從上古流傳,卻與多少人能練成。
“雙月,當然,我豈會誤人子弟。”男子的語氣依舊很淡,似乎天地間沒有能擾亂他心智的地方。
“那是不是真如上古所傳,雙月遮天,天機無限。”孤城又問,語氣頗爲急切,雙月劍法重現,難道這天域真的要變了?
“這,我也不知。”男子道。
“爲何,難道沒練成?”孤城疑惑,以師兄的心性,不該。
“因爲,上古諸族不現,年輕一輩中,沒人有資格讓輪迴和幽冥同現。”氣息輕柔,卻帶著無限殺機,輪迴和幽冥,既指人,也指人手中的劍。
男子沒有回答,卻是最好的回答,孤城一陣自傲,也就師兄敢如此說,年輕一輩獨尊。
“幽冥,輪迴,正巧現在無事,不如現在跟師叔比一下劍如何?用你們的雙月劍道。”孤城技癢,他實在是想看看雙月之威。
“師傅說,出劍就必須見血,動怒必死人。”幽冥冷冷的的道,那份冰冷,似冬日的寒冰,就連呼吸,似乎也是涼的。
山巔之上,男子看著三人,久久不語,風似乎也在嘆息,因爲它也猜不透男子心事。
不過,誰又知道呢?
他自己,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