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顧念卿與盼歸一身男裝，手中各自牽著馬匹，往相府最後望一眼。

因著顧念卿出門前在自己臉上塗抹一番，此時那絕豔的顧大小姐，已然變成一個清秀的小公子。雙眸似有星光一般，望著相府的大門有些失神。

盼歸一身書童裝扮，站在顧念卿身側。

顧相已去早朝，府中卻是無一人出來相送，便是羅氏，亦只在院中陪著病重的顧念歡。

翻身上馬，顧念卿神色淡淡，朝盼歸道：“走，不必在意旁人，咱們總歸會回來。“

盼歸自是不大滿意，撅著嘴，道：“小姐本就是爲著二小姐，方會不顧危險，離京去將千塵公子找回來。只這府中旁人卻是這般忘恩負義，竟是巴不得您去送死一般。”

門內(nèi)一個身影閃過，顧念卿眨眨眼，不甚在意回道：“罷了，總歸是親姐妹，便是爲著長安，我亦不能在這府中只當無事。”

門內(nèi)的身影頓了頓，似是被顧念卿的話驚著一般。

盼歸有些笨拙的爬上馬背，深吸一口氣，攥緊繮繩，道：“公子，咱們出發(fā)。若是回不來，亦有小人陪著您。”

顧念卿無奈至極，嗔她一眼，緊了緊繮繩：“駕！”

馬匹嘶鳴，前蹄高高擡起。二人漸漸遠去，門內(nèi)的身影方從裡頭出來。

少年一身錦衣，望著遠去的人影，抿抿脣，雙手攥緊衣襬。

到頭來，卻是因著他。

他閉上雙眸，忽然想起那日，她哭著說：“求求你們，愛我好不好？”

那般彷彿痛到骨子裡的卑微，他尚未來得及想出答案，她亦便要不在。

前路艱險，若是她出了意外，說不得這便是他最後一回見她。

——姐姐，姐姐。

好像，也並非想象中那般艱難。

而此時只見背影的清秀少年，攥著繮繩的手卻是微動。

顧念卿往身後瞥一眼，輕笑：“盼歸，你家主子果真是神機妙算。”

“公子，大少爺當真在門內(nèi)。只這回明知可能只最後一回見面，他卻仍這般躲躲閃閃，要達到您心中的模樣，還差些氣候。”盼歸笑道。

便是在主僕二人出門前，顧念卿便與盼歸預測，只道便是旁人不會來，顧長安定會到場。只依著大少爺那般彆扭的性子，定是不會露臉。

主僕二人皆是極聰慧的，便這般一唱一和，來著這麼一出好戲。

只二人竟不曾覺得有一絲不妥，盼歸的話中無一句假話，顧念卿離京確實爲著將千塵帶回來，府中旁人確實盼著她二人死在外頭。

“自今日起，我便不是那勞什子相府嫡長女了。你亦不是那倒黴催的丫鬟，應感謝顧念歡，讓你我二人能有幾日自由。”顧念卿在馬背上晃晃腦袋，很是愜意。

出了城門，直直往北而去。

凌國，最北端，有雪山曰聖峰，上有墨蓮，秋來則開。入藥，可治頑癥。

到達聖峰山腳，顧念卿與盼歸日夜兼程，用了兩日。

入住一家客棧，顧念卿點了下酒菜，便與盼歸一同坐在大堂中，側耳細聽旁人的話語。

“聽說了嗎？前兩日竟有人闖上聖峰，正被軍隊抓了個正著。”

“聽聞其中一人已是身受重傷，雖說最後逃走了，卻是遇上雪崩，怕是兇多吉少了。”

“不知是何人這般大膽，竟連聖峰都敢闖。”

“誰知曉呢？似乎是燕國的人……”

顧念卿與盼歸對視一眼，知曉這些人口中的人，正是千塵與凌璟。

“這位大哥，不知那闖入聖峰的，共有幾人，竟能從士兵手中逃脫？”顧念卿壓低聲線，朝方纔最先說話的男子詢問道。

那男子轉(zhuǎn)頭望他一眼，正見著這眉清目秀的少年，笑道：“小公子頭一回來此？瞧著倒是不像本地人。”

顧念卿囧囧有神，這般臺詞確實太過有趣兒，她與旁人一樣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究竟是哪裡不同？

“我家公子是京都的人，老家主嫌棄他在家礙事，便將他趕了出來，說是要好好兒瞧瞧咱們凌國的風光。”盼歸聲音清脆，一副小書童的派頭。

男子讚許的豎起大拇指，道：“公子好氣魄。”

顧念卿唯有乾笑。

“那闖入聖峰的，共有兩人，只不知如今去了何處。”男子道，話畢左右瞥一眼，很是小心的朝顧念卿低聲告誡：“若是無事，小公子切記莫要胡亂說話，免得那些士兵將小公子認爲是同夥。”

“多謝大哥提醒。”顧念卿拱拱手，道：“是我太過大意了，一時好奇，竟險些惹禍上身。”

男子倒也不介意，只擺擺手，繼續(xù)與身旁的人喝酒聊天。

填飽肚子後，顧念卿與盼歸回到自己的房間。小心的將門掩上，盼歸疾步走到顧念卿身側坐下。

“小姐，是千塵公子他們？”

先是受了重傷，又遇上軍隊，再便是雪崩，果真如自家小姐的直覺一般，千塵公子與璟王殿下當真是遇著不測了。

“只有兩人，那便是說，容離不曾與他們上山。”顧念卿鬆一口氣，只想到千塵與凌璟生死不明，卻又覺得很是煎熬。

得儘快找到洛乙與容留，方能與人一同前去營救。

顧念卿將衣襟解開，側躺在牀榻上，道：“快些休息，待會兒還要出去。”

盼歸應一聲，在另一旁的榻上躺下。

直至傳來小丫鬟的呼吸聲，顧念卿方睜開雙眸，纖細白嫩的手指撫上胸口，卻無法將心中的沉重挪開。

不對，不應如此。上山的不是千塵與凌璟，慕容離亦在山上。

思及此，顧念卿再呆不住。另一側傳來盼歸沉穩(wěn)的呼吸聲，顧念卿輕手輕腳起身，將衣裳繫好，消無聲息的從窗戶一躍而出。

——龍躍客棧，天字一號房。

這便是洛甲留給她的信息。

龍躍客棧正坐落在聖峰山腳下，往前便是凌**隊。顧念卿一身男衣，在龍躍客棧前頓足。

人來人往間，脣紅齒白的少年郎捂著胸膛，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擡步走上樓，顧念卿步履不驚。行至天字一號客房前，她伸出手，在門上輕敲。

“誰？”裡頭的洛乙與容留下意識的按住腰間長劍，警惕地躲到門的兩側，對視一眼，朝彼此點點頭。

“燕京顧家，念卿。”顧念卿壓低聲線，答道。

——她怎會來了？

容留對著洛乙動動嘴，面上滿是急切。

洛乙回他一眼迷茫的眼神，往門外指了指。

容留乾咳一聲，將長劍放回劍鞘，雙手按上門板。

外頭站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容留對著顧念卿看了許久，方遲疑道：“顧姑娘？”

顧念卿冷冷掃二人一眼，繞開二人往裡走。

洛乙在見著顧念卿那刻，便已噤聲躲到角落，只盼著顧念卿能眼瞎一回，瞧不見他。

少年掀開衣襬，瀟灑至極的坐到一旁，手中執(zhí)茶杯，輕嗅一口，卻是不曾開口說話。

房中很是寂靜。容留望一眼顧念卿，隨手將門合上，小心翼翼踱至少年跟前，道：“顧姑娘是獨自一人來的？”

顧念卿抿一口茶，聲音清冷：“不是。”

還有小丫鬟盼歸。

“容離呢？”

這般直奔主題，便是容留亦有些措手不及。容侍衛(wèi)尚未來得及想一個合理的藉口，便見著顧念卿一雙平靜無波的眸子，正牢牢盯著他。

下意識的，容留竟覺她知曉所有的事情。

“王爺，王爺上山了。”容留不敢在顧念卿跟前耍心眼，老老實實交代道：“屬下與洛乙已在此處等了兩日，卻是不曾見著王爺與璟王殿下。”

外頭傳言，聖峰上發(fā)現(xiàn)了兩位闖入者，容留與洛乙皆是心中有數(shù)，怕那二人正是自家王爺與璟王殿下。

“你們便是這般，無所事事的候在這客棧中？”顧念卿不悅至極，茶杯在桌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少年臉色不虞，一雙漂亮的眸子中漸漸升起些許煞氣。

顧念卿捂著雙眸，心中徒然一驚，又是這般，上回在相府中亦是如此。她的雙眸，爲何一遇著叫她氣惱的事兒，便會變成血紅色。

因著她這番動作太過詭異，容留正瞥到顧念卿漸漸變紅的雙眸，如血潭般純粹炫目的紅色，在眸中蔓延。

這般怪異的眸子，饒是容留這些年見過識廣，亦只見過一回。只那人……不應與顧念卿有關聯(lián)纔是。

“王爺交待過屬下，若是三日不見他與璟王殿下歸來，便即刻回京。”容留將視線移開，道。

慕容離話中深意，正是說若他與凌璟三日內(nèi)回不來，定是已喪命聖峰之上。容留與洛乙不必再白費力氣，闖入那雪山中尋他二人。

“美人兒，不是我與容留無所事事，而是聖峰腳下戒備森嚴，依著我與容留的能耐，便是拼了命，亦難以闖進去。”洛乙縮在角落中，很是無辜。

他與容留這兩日亦不安生，只每隔一陣子便往聖峰腳下晃一圈，只凌國的軍隊已將聖峰牢牢圍住，便是一隻蚊子，亦難以飛進去。

“外頭傳言說，闖入聖峰上的分明只有二人，只我卻是知曉，除去慕容離與凌璟，與你們一同來此的，還有千塵。他如何正在何處？”顧念卿皺眉，在房中掃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