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
大太監踩著極快的步子走了進來,“皇上您吩咐。”
“陳天以下犯上,擅闖御書房,藐視君威,是爲何罪?”
大太監幽幽一嘆,此事往重了說是死罪,往輕了說,也可以屁事兒沒有,畢竟有前車之鑑,而皇上如此問,定然是要懲罰嚇唬五皇子,便挑了重的說。
“回皇上,依律,三罪並罰,乃是死罪。”
陳天眸光顫了顫,並沒有說話,也沒有求饒。
候在外面的申允白不顧阻攔衝了進來,咬牙跪在下首,“皇上,天兒年幼,都是臣教養不當。”
“大哥。”
申允白鋒利的眼神遞過去,陳天只能含淚住口。
皇帝冰冷的目光俯視眼申允白,對陳天說,“念在你是初犯,朕網開一面,便罰你脊杖三十,長長記性。”
“申尚書。”
“臣在。”
“既承認你教養不當的失職,便同他一起受罰吧,再有下次,他之錯,你通通加倍論處。”
“…是。”申允白咬牙應下,盯著地面的眸子中都是深冷的寒意。
陳天怒火中燒,“是草民不敬,關我大哥何事?”
“住口。”皇帝冷冷睨著他,“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大哥,只有四皇子,蕭淵,再口出不遜,朕定重罰。”
大太監十分有眼色的將陳天拉了出去,邊低聲說,“小公子,您就歇歇火吧,皇上雖不捨得動您,可這不是有現成的靶子嗎,申尚書本就有傷,您也不想他因爲您的衝動,死在御書房外吧。”
此言一落,陳天眸中的怒火聚集一處,卻只能隱忍吞下,拳頭死死攥在一起。
是他錯了,君父君父,他先是君,纔是父,君王威儀不容挑釁,皇家體統不可糟踐,又或許他打心裡,就瞧不上自己的出身,就像睥睨大哥一樣。
不一會兒,板子落在皮肉上的沉悶聲,在御書房外響起,陳天死死咬著牙,未吭一聲,冷汗順著額角滴落在地上。
申允白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看著,一雙慣來清冷儒雅的眸子平靜如水,不知在想些什麼。
三十仗打完,小太監將陳天攙扶了起來。
大太監笑盈盈,身子卻沒有彎半分,“申尚書,該您了。”
申允白擡眸,一言不發的過去受刑。
陳天眼眶通紅,都是他衝動,害了大哥。
“小公子。”大太監過去將他扶到申允白前頭,輕聲說,“皇上交代,由您親自觀刑,數夠三十,就可以回去了。”
陳天面容冷峻,猩紅的眸子死死盯著大太監。
“小公子還是快著些吧,您多滯留一息,申尚書就要多挨一下,這舊傷新傷的,可別落了疾。”
“一。”
“二。”
“三。”
冰冷的數字從陳天口中吐出,夾雜著濃濃怒火和悲愴。
三十仗很快就打完了,而申允白也已經昏了過去。
“奴才吩咐軟轎,送小公子離開。”
陳天此時的臉色平靜如水,他緩緩走過去,將申允白從長凳上扶起來,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冗長的宮道行去。
“嘖。”大太監注視著二人背影,搖了搖頭,“倒都是硬骨頭,一個比一個倔。”
“那,還準備軟轎嗎?”
大太監睇了說話的小太監一眼,“準備什麼準備,還不趕緊將這都收拾了,咱家去稟報皇上。”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在這座皇宮,衝動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他還以爲那位可以成爲第二個另類,不想,開局都沒有扛住。
“人和人,終歸是不一樣的。”他輕笑一聲,匆忙轉身回了御書房。
陳天揹著昏迷的申允白,艱難的往前移動,他從未覺得,這條宮道如此深長,像是永遠都走不到盡頭的深淵。
“大哥,今日之事兒,不會再發生了,你護我多年,我不會再當縮在後面的窩囊廢了。”
他低低呢喃,二人的血在冗長的宮道上留下長長的拖痕。
——
四皇子府,梧桐苑。
沈安安睡醒之後身側就沒了蕭淵的蹤跡,她愣了一下,旋即一種慌亂浮上心頭,“墨香,墨香。”
“皇子妃,奴婢在。”墨香快速推門進屋。
“他呢?”
“大臣來府上商議要事,姑爺一大早就起了,應是在書房。”
“書房。”沈安安蹙眉,掀開錦被下牀就要出門。
“皇子妃。”墨香嚇了一跳,趕忙攔住,“您還不曾梳洗更衣。”她跪在地上,給沈安安穿上鞋子,“地上涼,您當心著了風寒。”
沈安安站在那,蹙著眉一時沒有動。
“皇子妃是要尋姑爺嗎,不若奴婢去通稟一聲?”
“不,不必了。”沈安安搖了搖頭,在銅鏡前坐下,面色已經恢復如初,“更衣梳洗吧。”
“是。”
兩刻鐘後,沈安安收拾妥帖正要出門,墨染領著太醫走了進來,“皇子妃,太醫說奉了四皇子之命,前來給皇子妃把脈。”
“……”沈安安一臉疑惑,“我好好的,把脈做什麼。”
墨染抿脣無言,她也不知曉,總歸是四皇子的吩咐。
“行吧。”沈安安也沒拒絕,讓太醫搭上帕子把脈。
她眼神注視著院中,根本不曾將把脈放在心上,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強健的很,沒有半分不適。
果然,太醫收了手,也是同樣的說辭,就提著醫藥箱離開了。
沈安安這才得以出門,梧桐苑和書房距離不遠,穿過連廊就差不多到了,慶安,慶豐守在門外,整個院子都寂靜非常。
“皇子妃。”
“他在裡面?”
慶安頷首,“主子正在和大臣議事,不若皇子妃去廂房歇著等等。”
“嗯。”沈安安應著,腳步卻並沒有動,而是走到窗櫺前,靜靜站了一會兒。
慶安和慶豐對視一眼,誰都沒有開口。
莫說是聽一聽,就是進去參與議事,那也沒什麼不可。
不過沈安安自然不會過去,男人低沉帶著幾分慵懶的聲音從裡面傳出,她脣角微微勾起,莫名的空落慢慢消失。
“我出門轉轉,若是回來晚了,等議事結束,你和他說一聲。”
“屬下陪皇子妃一起。”慶豐說。
“不必,我去去就回,你不必跟了。”說完她就帶著墨香離開了院子。
慶豐蹙眉看向慶安。
“算了吧,皇子妃這些日子辛苦,許是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慶豐只得點頭應下。
府門外,忠叔駕著馬車等在那,瞧見沈安安出來,立即上前詢問,“皇子妃是打算去哪?”
“去哪?”沈安安眼中浮上一抹茫然,回頭看向墨香,“我們是打算去哪來著?”
“……皇子妃並未說,但許是…想回沈府?大公子走前特別交代,讓您多回去陪陪少夫人呢。”
“大哥走了?他去哪了?”沈安安怔愣了一下。
“大公子不是去邊關打仗了嗎,皇子妃您忘了。?”墨香眼中忍不住浮上擔憂,“皇子妃,您這幾日總是忘東忘西的,許是身子骨還沒養好,要不稟了姑爺,換個太醫來瞧瞧吧。”
“不可。”沈安安眉頭緊蹙,“此事,不可和旁人提起半分,記住沒?”
墨香不明白,但沈安安語氣嚴厲,心知姑娘是動真格的,只能點頭應下,一顆心卻是揪了起來。
“那便回沈府瞧瞧吧,也有段日子不曾見娘了。”
——
沈府,沈夫人收到舊友邀約,要去香覺寺上香,便想著帶上兒媳林雨柔,也好出去散散心,走走。
可聽了此事的林雨柔,卻是陷入了爲難。
前來請她的,是沈夫人身旁的婆子, 她一直都謹記著四皇子妃的敲打,語氣頗爲恭敬,“少夫人可是有什麼難處?”
“……”
林雨柔不好說,上香覺寺有一段山路要爬,她怕萬一是有了身孕,吃不消,傷了胎兒。
可月份小,又還不能確定是不是,她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說。
說生病了?可自己好端端的坐在這,臉色紅潤,精氣十足,不是明顯騙婆母嗎。
“嫂嫂答應了今日陪我,所以不能陪娘去香覺寺了。”清脆的聲音在院中響起,珠簾挑起,沈安安邁步走了進來。
林雨柔看見她,歡喜溢於言表,“安安,你…”說出口又察覺出不合禮數,忙福了福身,“參見四皇子妃。”
“一家人,無需多禮。”
“老奴參見四皇子妃。”婆子也很是激動,“夫人唸叨了您多日,今日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嗯,我剛從娘那出來,”她扶著林雨柔坐下,淡聲說,“今日嫂嫂要陪我,你且陪著娘去吧,路上好生伺候著。”
“是是是。”婆子哪還敢再說什麼,立即回了。
等人走遠,林雨柔才緩緩開口,“今日多謝你替我解圍了,不然我還真不知該找什麼理由搪塞過去。”
沈安安笑笑,“不打緊,不過你以前可不是個待得住的性子,怎麼突然不願出門了,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我…”
“有什麼話,嫂嫂同我還不能說。”
林雨柔紅著臉,附耳過去嘀咕了幾句,沈安安杏眸頓時一亮,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當真?”
林雨柔搖了搖她的手臂,食指放在脣瓣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如今只是懷疑,究竟如何還不得而知,不能聲張,我怕萬一不是,豈不讓娘白高興一場,惹人笑話。”
沈安安很是歡喜,“是與不是,讓太醫把個脈就知,墨香,回府去請。”
“是。”
“哎,別。”林雨柔想阻止,墨香已經離開了,“就算是有,月份也小著,不一定能瞧出來。”
“別的大夫瞧不出來,太醫瞧這個可最是在行。”宮中嬪妃日日都盼的脈象,那些太醫估計一搭手就能知曉。
“我只怕是空歡喜一場。”
“大哥知道嗎?”沈安安問道。
林雨柔搖了搖頭,“我怕他心裡惦記著,就沒說。”
沈安安皺了皺眉,努力的回想大哥是什麼時候走的,可腦海中空空蕩蕩,怎麼都不記得有這一茬。
可墨香分明說,大哥走前曾去過皇子府。
“安安,你怎麼了?”林雨柔看她臉色不好,關心問道。
“沒什麼。”
“我先前聽你大哥說,四皇子中了毒,如今身子可好全了,抓到下毒之人沒有?”
“嗯,”沈安安衝她點點頭。
下毒之人?不就是自己嗎,她垂眸苦澀的笑了笑,她似乎明白了聞音大師口中的代價,可大哥離開之前的事兒,她又分明記得清楚,怎麼會獨獨忘掉這個呢。
“安安,你成婚在我之前,肚子可有動靜了?”林雨柔用極低的聲音詢問。
沈安安面色一滯,旋即恢復如常,笑著搖頭。
“不急,子嗣都是緣,緣來子來。”
“我如今,就是擔心你大哥,前日來信說路上一切順利,再有幾日就要到邊關了,這時間越是接近,我就越是害怕,刀光劍影的。”
沈安安輕聲安慰,“大哥武藝高強,又有齊錦平在,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說了一會兒話,墨香也將太醫請了來,林雨柔和沈安安都緊張的看著太醫,他一收回手,就連忙問道。
“如何,可是喜脈?”
“正是,”太醫躬身道賀,“恭喜沈少夫人,四皇子妃,不過胎兒月份尚小,這兩個月最好臥牀休養,減少活動,安胎重要。”
“好,”沈安安很久都不曾如此開心,“墨香,送太醫回府,讓管家再備份厚禮做診費。”
“臣多謝四皇子妃。”
等人都離開,沈安安輕手輕腳的覆上林雨柔的小腹,面色溫柔極了,“我們沈家也要有小寶寶了。”
“既是已然確定,等晚上就派人通知娘一聲,你這幾個月就安生待在院子裡,晨昏定省,不必要的應酬都免了去,養胎要緊。”
林雨柔笑著點頭。
“算了,此話你不好說,待會兒我把墨染留下,等娘回來和她說一說。”
“那就多謝妹妹了。”
說話間,林雨柔的丫鬟小潔笑著掀開珠簾進門,脆聲說,“奴婢今日又聽了個有趣的事兒,少夫人可要聽一聽。”
林雨柔嗔她一眼,“也不看看誰在,又拿那些個八卦湊趣。”
她對沈安安笑道,“這些日子閒著無趣,你大哥走後,這丫頭怕我傷懷,日日都打聽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來我面前唸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