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不清對沈安安的佔有慾和心思究竟是因爲那些真實到彷彿發(fā)生過的夢,還是因爲什麼。
總之,他想讓那雙溫柔的眸子只對著他,甚至曾有要將她困在皇子府的衝動。
但他更清醒。
既然想要,就不能讓二人之間有解不開的隔閡,那個書生,不能死在他手中。
那些莫名其妙的遠離和恨意,已經(jīng)讓他處於劣勢了。
突如而來的變故也驚動了正在說話的兩人。
張業(yè)揚回頭,瞧見了那支射中灰兔的利箭,距離他只有幾步之遙,他後背倏地冒出了冷汗。
擡眸朝正前方看去,幾匹快馬從拐角處出現(xiàn),慢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沈安安看著端坐馬背上的人,瞇了瞇眼,嬌俏的小臉剎那冷了幾分。
“四皇子,凌世子,李公子。”
張業(yè)揚慌忙行禮,沈安安也跟著福了福身。
蕭淵目光定在地上的灰兔子上,眸底陰晦難測。
李懷言笑呵呵擺手,“沈姑娘,好巧,我們又見面了。”
沈安安沒有說話,目光也盯著地上的兔子,一動不動。
氣氛沉默的不算融洽。
沉默間,蕭淵忽然再次彎弓搭箭,對準的還是地上那隻兔子。
脣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語調(diào)夾雜絲絲戲嘲,“本想給你個痛快,可你偏不聽話,非要闖進不屬於你的地盤,那就只能死有餘辜了。”
他手慢慢鬆開,對準的正是兔子的咽喉。
沈安安眉心緊蹙,有些不適的轉(zhuǎn)開頭。
張業(yè)揚渾身有些發(fā)冷,面色微微發(fā)白。
雖只是殺一隻兔子,可蕭淵的神情與森冷的語調(diào),卻讓他莫名不適,好似那箭對準的並不是兔子,而是他的心臟。
那話,極具威脅性,彷彿話裡有話。
李懷言和凌辰逸自然是聽懂了。
凌辰逸擰了擰眉,淡聲開口,“四表哥,還是算了吧,死物可沒有活物好吃。”
蕭淵最後一根手指勾在弦上,目光從灰兔身上移至張業(yè)揚驚慌的面上,最後落在了沈安安偏開的側(cè)臉上。
瑩白如玉的小臉緊繃著,似不忍,又似煩躁。
蕭淵眸子微垂,輕扯了扯脣角,片刻後緩緩放下了弓箭,“也好。”
李懷言翻身下馬把奄奄一息的兔子撿了起來在沈安安眼前晃了晃,“沈姑娘,要一起嚐嚐烤兔肉嗎?四皇子的手藝相當了得,堪比酒樓大廚的。”
拿堂堂皇子和廚子比,可罕見的,蕭淵並沒有不悅的痕跡,一雙墨眸淡淡的,沒什麼情緒。
“不了,四皇子金尊玉貴,小女可吃不起。”
她掠過不斷彈伸的灰兔,轉(zhuǎn)頭看向張業(yè)揚,語氣溫和了幾分,“我們走吧。”
“好。”張業(yè)揚點頭,轉(zhuǎn)身衝蕭淵行禮打算告辭。
一直沉默的蕭淵突然開了口,語調(diào)不疾不徐,卻讓人後背生涼,“各地赴任官員早已離京,張大人怎還在京城?”
張業(yè)揚面色有一瞬慌亂,不知該如何答對。
沈安安擰了擰眉,不知蕭淵又發(fā)什麼瘋。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馬背上的蕭淵,面上掛著官方式笑容,“四皇子日理萬機,什麼時候如此關注一個進士的去留了?”
蕭淵淡淡回視著她,聲音平靜,“凡大梁子民,身爲皇子自當操勞,何況張大人還是一方父母官,若官員懈怠,豈不是我大梁百姓遭殃。”
張業(yè)揚臉唰的一下慘白,忙彎腰作揖,“四皇子明鑑,微臣沒有懈怠,微臣只是……只是……”
解釋的話,他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沈安安淡冷清凌的杏眸,對上蕭淵冷峻平靜的墨眸。
“張公子留京,是我爹向上陳情,不日即將爲我們定親纔會耽擱幾日,四皇子若有疑慮,可以去問我爹。”
動關係人脈了又如何,她爹是太尉,皇上這點面子還能不給不成。
蕭淵面色依舊平靜,攥著繮繩的手卻寸寸收緊,指節(jié)蜷在一起,隱隱發(fā)顫。
那雙眸子彷彿深淵,將沈安安圈在其中,黑沉不見底。
凌辰逸和李懷言都不敢去看蕭淵難看的臉色。
凝滯的氣氛錮的張業(yè)揚有些喘不上氣,心驚膽戰(zhàn)。
沈安安臉色淡漠,對上蕭淵不躲不閃。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又不違法,有什麼好怕的。
“呵。”蕭淵突然挑脣嗤笑了一聲,似是輕嘲。
“是嗎?”
他目光慢慢掃過張業(yè)揚,森冷的視線讓後者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
“那就先祝賀沈姑娘能得償所願。”
“那是自然。”
沈安安冷冷收回視線,對張業(yè)揚說了句,“走吧。”
張業(yè)揚點頭,衝蕭淵三人行禮跟上了沈安安步伐。
這次,不論是李懷言還是凌辰逸都沒有再說話。
二人眸中浸著憂色,沉默的看著沈府的馬車離開。
旋即轉(zhuǎn)頭看向蕭淵。
繮繩在蕭淵手中捏變了形,下顎繃的很緊,側(cè)臉線條冷硬,“今日事,不許多嘴半個字。”
話落,打馬離去。
事關沈安安聲譽,二人自然有分寸,最主要的是,蕭淵對沈安安的態(tài)度,更讓二人不敢小覷。
李懷言摸了摸鼻子,提著兔子,訕訕問凌辰逸,“兔子還吃嗎?”
凌辰逸斜了他一眼,“吃什麼吃,還不趕緊跟上。”
“扔了怪可惜的。”李懷言將兔子掛在馬上,翻身上去,朝蕭淵離開的方向追去。
——
一路上,沈安安臉色都不怎麼好,沉默著沒有說話,直到回了海棠園。
墨香忍不住說,“姑娘,奴婢瞧著張公子……”
沈安安淡淡擡眸,墨香立即將舌尖的話憋了回去。
墨香覺得,姑娘的身份和家世,同那位張公子終究相差太大了些,說句不好聽的,同官宦子弟站在一起,張公子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往後要如何護著姑娘。
要知成了親,姑娘的地位可是要隨著夫家的,夫家地位低下,姑娘連和那些貴女站在一起的資格都沒了。
也就只有老爺護著,才能少受些譏嘲。
可男人誰說的準呢,如今姑娘護著他,誰知來日他會不會覺得姑娘強勢,而喜歡小鳥依人,弱柳扶風的姑娘。這樣的例子,在江南時老夫人可是時常當故事講。
出身決定眼界和底氣,墨香也能理解,只是覺得配她家姑娘,著實差了些。
沈安安坐在窗櫺前,吹著冷風,好半晌心中鬱結(jié)才疏散了些。
蕭淵最後的那句祝賀,如魔音一般在耳邊迴盪,絲絲縷縷的不安在她心中慢慢盤旋,揮之不去。
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
她閉上眼睛,搖了搖腦袋。
許是她想多了,如今一切都按著她所想的在發(fā)展,往後也只會越來越好。
沈安安站起身,伸了伸雙臂,等大哥下了聘,就該輪到她的親事了,一切就要塵埃落定了。
“姑娘。”墨染叩了叩門,推門走了進來。
"夫人身邊的嬤嬤來傳話,說是明日二皇子府有個賞梅宴,讓姑娘好生準備著,明日一起去。"
沈安安蹙了蹙眉,淡淡點頭應下,“知道了。”
對那些皇親貴胄的大小宴會她著實是沒什麼興趣,可二皇子妃身邊的嬤嬤親自來遞帖子,這臉面又不能不給。
爹的官位已經(jīng)夠扎眼了,決不能讓別人再揪著什麼不敬皇子的錯處。
墨香和墨染已經(jīng)開始準備明日宴會要穿的衣裙首飾了。
沈安安半躺在軟枕上,白皙纖細的腕骨隨意的搭在牀沿,語調(diào)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不用那麼隆重,一個宴會而已,不定是爲著什麼目的,總是和咱們無關的,中規(guī)中矩就好。”
“是。”兩個丫鬟答應著,手上搭配束帶顏色的動作卻沒停。
不管是不是主角,姑娘出門的排場是必須要有的。
沈安安眸子半瞇,有了些睏意,便也轉(zhuǎn)過身隨她們?nèi)チ恕?
四皇子府。
書房。
桌案上鋪著一幅未完成的畫作。
畫中女子身姿窈窕,曲線婀娜,烏黑長髮垂至腰側(cè),一雙清凌凌的眸子溫柔婉轉(zhuǎn),只缺失的脣鼻給如此美豔的姑娘增加了幾分詭異。
慶豐,慶安守在兩側(cè),大氣都不敢喘。
主子已經(jīng)足足坐在這盯著那幅畫兩個時辰了。
蕭淵半倚在圈椅中,墨眸落在畫卷上,眸底晦暗陰鷙,他無意識的轉(zhuǎn)動著右手拇指的白玉扳指,冷沉著一張臉。
二人相對而立,談笑風生的畫面不時在腦海中浮現(xiàn),尤其那書生的羞澀,更讓他覺得無比扎眼。
只是差了那麼一日,他們感情就發(fā)展那麼快了嗎?
屋中的沉默讓人有些喘不上來氣,慶安頭皮都有些發(fā)麻。
他手中捏著帖子,輕碰了碰慶豐。
慶豐後退一步,狠狠瞪了他一眼,這個節(jié)骨眼上,誰樂意上前觸主子黴頭。
“……”慶安咬咬牙,只得鼓足勇氣輕手輕腳走上前,聲音很低很低,“主子。”
“二皇子府遞了帖子來,明日舉辦賞梅宴,您要去嗎?”
蕭淵沉著眸不說話。
慶安渾身不自在,垂頭站著的每一瞬都是煎熬,好半晌,才終於聽見一句極淡的聲音。
“不去。”
“哦。”他立即退了回去,將帖子塞去袖中,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
慶豐看主子神色緩和了些,緊跟著說道,“主子,管家來報,說是端老爺子身子有些不好,若主子有空,要不要去探望探望?”
蕭淵眼皮擡了擡,眉頭微蹙,“太醫(yī)怎麼說?”
“太醫(yī)說,端老爺子是舊疾,只能慢慢調(diào)養(yǎng),不能根治,太醫(yī)院也是束手無策。”
說白了,就是治不了,只能拖著等死,能吊一天命,就多活一天。
蕭淵擡手捏了捏眉骨,有些疲憊,“讓管家備禮,明日去端府。”
端老爺子予他而言很重要,是除了父皇母妃最最親近之人,這些年,他也不少因他病情費心思,東奔西跑,可始終沒什麼進展。
翌日清晨。
下了朝會,蕭淵馬車直奔端府。
“四皇子。”端府門房的小廝快跑上前接過馬繩,恭迎蕭淵入府。
他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婆子左顧右盼的小跑去了後院遞信。
“你說什麼?四皇子來了?”端夢夢正在梳妝打扮,準備去二皇子府赴宴,聞言激動的站起身。
“正是。”婆子興高采烈,“如今四皇子已經(jīng)去老太爺院中了,想來一會兒就該來見三姑娘了。”
端夢夢輕咬了咬紅脣,催促梳妝的丫鬟快一些。
“祖父身子不好,他肯定要同祖父好一會兒說話的,還是我收拾妥當去尋他吧。”
婆子討好的笑道,“四皇子瞧見姑娘一定會十分開心的。”
端夢夢秀美的臉上浮上紅暈,朝身邊丫鬟擡了擡下巴,“賞。”
丫鬟立即去妝匣子裡取了一些碎銀子遞給了婆子,樂的婆子笑逐顏開,又說了好幾句中聽的,才離開。
端夢夢正滿心歡喜,擡眸見丫鬟正往她發(fā)間插入白玉花簪,眉頭立時皺了皺,一臉不悅。
擡手就給拔了下來,“你給我戴的什麼東西。”
她可是要去見四皇子的,戴那麼素的東西,如何能映襯出她的美貌。
“姑娘恕罪,姑娘恕罪。”丫鬟立即跪在地上求饒。
端夢夢沒有理會,親自從妝匣子中挑了一個點翠步搖,簪入發(fā)中。
步搖輕晃,更襯她鵝蛋臉巴掌般大,端莊貴氣。
她慢慢起身,滿意的轉(zhuǎn)了一圈。
院外突然響起了丫鬟的行禮聲,她的臉色倏然沉了下去,笑容斂起。
不多時,端瑩瑩走了進來,她一身月白色衣裙,髮絲簡單挽起,幾乎沒什麼裝飾。
端夢夢蹙了蹙眉,眸中閃過一絲嫌棄,“二姐姐去參宴就這副打扮嗎?”
端瑩瑩溫婉的笑笑,“三妹,我來是想告訴你,今日的宴會,我還是不去了吧。”
“爲何?”
“祖父身子不舒服,我想留在府中照看他老人家。”
端瑩瑩掃過端夢夢華麗的衣裙,張揚的首飾,忍不住輕皺了皺眉。
端夢夢眸子微瞇了瞇,掩下了眸中暗芒,低聲說,“可參加宴會,是祖母要求的。”
“二姐姐,若是不去豈不是拂了祖母好意,祖父那邊還有祖母照看著呢,你在不在都是一樣的。”
若是端瑩瑩不去,她去豈不是顯的太不孝,可今日蕭淵定會去,她又捨不得不去。
她不由攥緊了手中帕子,眸底隱著冷凝,這個二姐姐,慣來愛裝恭婉柔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