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啊,我們這個學校的學生你是不知道,調皮的很。他們要是不聽話,你就揍,揍到他們聽話爲止。”教四五年級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秦壽諄諄教導,我抿著嘴對他的說法十分的不滿。作爲一個新來的老師,我也不好亂說話,只一個勁的點頭。
秦壽帶著我去了班級裡,原本正在嘰嘰喳喳的學生立即安靜下來,年幼的他們眼神裡都充滿了恐懼,所有帶著恐懼的視線落到了站在講臺上的秦壽身上,“這是你們心來的語文老師,景老師,以後你們都要聽她的話,不聽話的話揭了你們的皮!”
秦壽略帶威脅的話剛落,學生們帶著稚嫩的聲音在整個教室響起了,“景老師好!”
“你們好,以後我就教你們語文課,還請你們多多指教。”我連忙打個招呼,然而孩子們臉上的恐懼沒有一絲一毫的減少。
“這些鬼東西就是欠收拾,景老師你以後就知道了。”秦壽老師從講臺上走下來,站在我跟前說,“你大概也知道,自從我們的語文老師姜老師離職以後就沒有語文課了,所以這個課程表還是要重新安排一下。這節課呢你先適應適應,我先去找張主任商量商量課程安排的事情。”
“好。”
秦壽老師從課堂上離開了,我發現方纔那種緊迫的氣氛稍有緩解。
一張張帶著稚氣的臉驚恐的看著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有些心酸。明明該天真無邪的年紀,偏偏沾染了世俗的污濁。
“同學們,今天我纔來到這個學校,對你們也不熟悉。既然是第一節課,那我們來相互熟悉一下怎麼樣?”明知道他們不會有反應,我還是裝作很開心的在黑板上一筆一畫的寫下了我的名字,“我叫景溪,風景的景,溪水的溪,以後會是你們的語文老師。接下來我們從第一個開始自我介紹,可以吧?”說著我的手就指向門口的那個怯怯的小姑娘。
見我已經指向了她,她帶著膽怯的神情站了起來,小心翼翼的瞥了我兩眼,雙脣抿的緊緊的並沒有說話。
大概知道他們不可能這樣同我自我介紹,也沒有惱怒,趕緊岔開了話題,用點名的方式來代替自我介紹。我努力的記住每一個同學的名字和樣子,我希望再一次看到他們的時候能叫出他們的名字。
整節課,所有的同學都蔫蔫的,他們眼中沒有對知識的渴望,有的是對老師兩個字的畏懼。
下了課我帶著書本朝著辦公室走去,在辦公室門外我聽到秦壽、李強番、魏索三位老師正在說笑。我敲了敲門才進去,三個人又正經危坐,收斂了所有的笑容。
定睛一看,還有五個孩子在辦公室蹲馬步,每個人的雙手都捧著書舉過頭頂,我發現那些孩子的雙腿都在顫抖著。
“秦老師,這些孩子……”
魏索瞥了我一眼,眼中滿是不屑,“是我的班裡的學生,這幾個小崽子在我課堂上搗亂,我給拎過來讓他們長長記性。”
“可是這麼小的孩子,這在辦公室蹲馬步不大好吧?”我看著其中有一個瘦弱的男孩子都快要哭了,明知道不該插手別的老師的事情,但是心裡不忍,還是多了句嘴。
“怎麼著,景老師來的第一天就要跟我過不去?”魏索眉眼一橫,似乎是已經惱火了。
“魏老師別動肝火,咱們這位景老師是城市裡來的,哪裡知道我們這裡的孩子根本比不的城裡的那些。景老師,我們這麼做都是爲了這些孩子好,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不讀書以後能有什麼出息?不讀書的東西以後大概也就是男盜女娼,不然課怎麼養活自己喲!”秦壽似笑非笑的看著我說。
“秦老師這話說的,難道這個世界上不讀書的孩子以後都得男盜女娼?我們是老師,爲人師表,說出這種話難道不怕遭天譴?”我心裡氣的不得了,自然是心裡怎麼想嘴裡怎麼說。
秦壽冷哼一聲說,“我不過是說我們學校的這些東西,哪裡敢帶上別的地方的學生!”
魏索也跟著冷嘲熱諷,“我瞧景老師年紀不大,脾氣倒是挺大,還要給我們上政治課了?你說覺得我們這些教了十幾二十年的老教師比不上你一個剛出茅廬的黃毛丫頭?”
“魏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著這樣體罰學生不大好,畢竟我們是教學生知識的,而不是教他們如何變得溫順。這個年紀的孩子愛鬧是天性,我們不能將他們的天性就這麼扼殺了。”我企圖能說服他們,讓這幾個受罰的孩子回教室。
“我們是教書育人的,不僅要教授知識,自然還要教他們什麼是禮義廉恥!”魏索提高了聲音,一雙眼睛裡射出了惡毒的光芒,“有些小孩子就是賤皮,不打不成才。景老師你不懂就多學學,何必裝聖人,這裡是學校可不是教堂。”
魏索頓時鬨笑起來,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李強番老師終於開了口,“老魏、老秦你們也別爲難景老師了,難得來新老師,瞧你們倆這樣。老魏,你聽我一句,今天這幾個孩子嘛就看在景老師的面子上算了吧,老秦你也少說兩句。”
“喲,老李就你懂憐香惜玉,你這麼懂憐香惜玉,怎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是光棍一條?”魏索笑的噁心,“老李啊,你不會看上了新來的景老師,所以這麼忙著獻殷勤吧?”
“老魏你怎麼說話呢?”李強番突然發怒了,我連忙道,“各位老師你們別吵,今天這個事情是我做的不到位,我檢討,你們也別吵了。”
魏索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所幸的是這件事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了,那五個孩子在辦公室舉著書半蹲了一節課才被放回去。如果蹲著的時候搖搖晃晃,還要捱上魏索踢幾腳,這些孩子出去的時候我發現他們顫顫巍巍的,相互扶持著才走出去。
我心裡明白,魏索踢那幾個孩子是踢給我看的,他要告訴我有些事我這個新來的人只能看著不能多嘴。一旦我多了嘴,遭折騰還是那些孩子。
大部分的孩子都是住在自己家裡,有一小部分因爲家住得遠而住在學校的宿舍裡。因爲我是這個學校唯一的女老師,所以學校並沒有準備女性教職工的宿舍,故而我被安排在學生宿舍裡。
學校單獨給了我一個房間,左右兩邊都是學生宿舍。
晚上睡在牀上的時候突然聽到隔壁宿舍的哭聲,我心裡一緊,連忙披上衣服去敲了敲隔壁宿舍的門。
門很快就被打開了,開門的是我們班的一直怯生生的徐曉靜,那是坐在靠門口第一排的女學生。她半開了門,只生出一顆腦袋來。
“徐曉靜,我剛纔在隔壁聽到你們宿舍有人在哭,發生了什麼事?”
徐曉靜扭頭朝著房間裡看了看,隨即看著我搖搖頭。
“讓老師進去看看好不好?我不會傷害你們,也不會對你們做什麼,我只是擔心你們。”我依舊耐著性子軟了聲音說。
徐曉靜繼續看向房間裡,大概是房間裡有人同意了,徐曉靜纔將門打開。
我一個人住的房間她們卻擠了八個人,上下鋪。在哭的人不止一個,一個是四年級的李丹,一個是五年級的吳倩。她們都縮在自己的牀上,哭的壓抑。
“怎麼回事,哭成這樣?”我連忙遞上紙巾,李丹和吳倩都怯生生沒有敢接我遞過去的紙巾。我坐在她們的牀上給她們擦乾眼淚,看著周圍幾個瞪著大眼睛的小姑娘軟著聲音問,“你們能告訴老師,是誰欺負了李丹和吳倩嗎?景老師不是壞人,我不會傷害你們的,你們別害怕。”
即便我已經這麼說了,但是沒有一個人開口。我明白她們對我戒備心很重,我隱隱覺著這些滿臉稚氣的孩子或許也曾經歷了王靜靜那樣可怕的事情。或許是因爲這件事太可怕,我總是刻意避開,我怕在這一張張稚氣的臉上看到悲痛絕望的神色,更怕她們真的對我訴說出那般可怕的事情。
安慰了她們一會兒,見李丹和吳倩也不哭了,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裡的生活很苦,因爲很多都是家裡條件不好的孩子,他們調皮搗蛋但到底是孩子。我沒有在課堂上束縛過他們,對這些孩子也不曾有過打罵,時不時還給他們帶點吃的。
人心到底是肉長的,特別是純真的孩子,很容易就接納一個人。但是這羣孩子不一樣,他們拒絕任何人走近,也拒絕了我的善意。
所有的孩子在見到老師的時候滿臉的膽怯,絲毫不用用心的去觀察,因爲他們對老師的恐懼絲毫沒有隱藏。
在這裡不過十來天,我就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事情。秦壽經常將班級裡的女孩子叫到自己的宿舍輔導作業,雖然學校安排了住宿學生上晚自習,但是他仍舊是會將那些女孩子叫到宿舍裡輔導。我當面問過,秦壽只說身體不舒服,爲了方便起見所以纔將那些孩子叫到自己房間裡輔導功課。
我更發現這裡所有的老師都喜歡體罰孩子們,有時候用腳踹,有時候直接照臉揍,更有摸到什麼東西就直接往孩子身上招呼的。所有的老師都有統一的說辭:爲了孩子好!
我不知道體罰是怎樣對孩子好,但是我知道這些孩子在也不是父母眼中那個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孩子了。他們從骨子裡感到恐懼、憤恨,即便我想忽視都忽視不了,他們絲毫沒有僞裝,將所有的情緒都表露了出來,但是卻沒有辦法來改變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