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車之後,入眼所及盡是一片狼藉,殘肢斷體交織在一起,地面早就被血與腦漿的混合物浸溼,這些被銃子、彈片擊中軀幹而內臟破碎,或者腸穿肚爛的人在地上翻滾著慘叫著,而在鰲拜的身後,被視作八旗軍膽的哥不是現場正狼狽逃竄,爲了爭奪一匹戰馬,許多人扭打在一起。
“萬歲!”
一陣齊呼從盾車前面響起,鰲拜顫抖的手拔出刀,一隻手扒在了盾車上沿,一張年輕而兇狠的臉露出了出來,那人的雙眸盯在了自己的身上,站在盾車頂端的人手中的短銃瞄準,但卻又放下,他跳下盾車,拔出一柄雙手苗刀,一步踏在地上,做出了一個挑釁的動作。
鰲拜咬了咬牙,大聲叫到:“某乃大清第一巴圖魯鰲拜,兀那小兒,報上你的名字!”
李定國哈哈一笑,並未回答,踏步而來,鰲拜哪裡受過如此的無視,逆勢衝了上去,卻被一雙手抱住了腿,他低頭一看,是穆裡馬,他的下半身被炸沒了,拖著流淌出內臟的身子爬行而來,他死死的抱著鰲拜的腿,央求道:“哥,救我......救我......。”
鰲拜那好不容易涌上心頭的勇氣被穆裡馬的央求擊毀,他看了一眼李定國和一排排跳下盾車的擲彈兵,那羣手持掛了刺刀火銃的傢伙正把地上一個個未死的傢伙挑死,而更多人則列隊追殺已經嚇破膽的葛布什賢哈超,鋒銳的刺刀刺破他們的後背,苗刀斬下一顆顆頭顱。
求生的慾望在這一刻戰勝了心中的榮耀和勇氣,被譽爲大清第一巴圖魯的鰲拜扔下手中的武器,發命奔逃,全然不顧尊嚴和身邊的戰友,李定國沒有想到剛纔那個還要與自己決一生死的傢伙竟然拔腿就跑,詫異之際發現已經再難追上,他再次拔出佩戴在腿側的短銃,瞄準鰲拜的後背擊發。
四十步開外,鰲拜的屁股上綻放出了一朵血花,翻滾到了地裡的田埂裡,就此消失不見了,李定國收了火銃,準備上前查看,卻聽到了鳴金收兵,連忙召回追上的擲彈兵。
皇太極坐在胡牀上,臉色鐵青,他可以接受失敗,可以接受傷亡,但是無法接受自己最信賴的,作爲大清軍膽,八旗脊樑的葛布什賢哈超逃竄,而且是被不到己方一半的人馬殺的逃竄。
“不戰而逃,全軍當斬!”皇太極心中升騰起來從努爾哈赤時代就已經定下的鐵血軍律,但是卻遲遲沒有下達這個命令。
孔有德渾身是血,跑了過來,跪在地上請罪:“奴才未竟全功,實在該死!”
孔有德的話把皇太極沉思中驚醒,他忽然扶起孔有德,拔出插在他手臂上的一塊彈片,用隨身的絲巾裹住,正色道:“恭順王,你立下大功了,何罪之有!”
“皇上,奴才........。”孔有德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繼而說:“奴才願意再戰一場,請皇上調撥兵馬。”
皇太極微微搖頭,說:“不用了,這場仗到這一刻,也該結束了。”
作爲統帥,皇太極很明白,能打成如此局面,靠的是盾車和阿哈的犧牲,如今盾車已經完全消耗光了,剛纔建立的盾車防線已經完全爲北府軍所有,此時他們正全軍列陣前進,將防線推進到了盾車一線,數千人一起進行陣列行進,實在讓人看傻了眼,對於悍勇多於紀律的八旗來說,北府軍這不經意的動作已經宛若神蹟了。
“孔將軍,你率領步卒先行一步,在長嶺山佔據渡口,準備掩護我們大軍渡過寧遠河,平西王,你我一道率領精騎在此等候鄭親王吧,等他的大軍趕到,我們便後撤吧。”皇太極命令道。
吳三桂與祖大樂相互看看,都沒有再敢說話,如果再打下去,就是要拿人命填了,皇太極不想用八旗的命去填,他們二人自然也不希望動用手中的關寧軍,經過了山海關一戰,原先的關寧軍老兵不到兩萬了,他們再也不願意冒險。
“薩哈廉,你吃我的大令前去,吳祖兩家的親屬、財貨一定要全部護從到寧遠。”皇太極最後命令道,算是儘可能的挽回一點損失。
三日之後,孫伯綸親率大軍穩步推進到了小團山堡一帶,在目送八旗兵丟棄大量輜重、財貨和戰馬逃向長嶺山方向後,終於和徐麻子在接上了頭。
對於皇太極親率大軍而來,打了一仗便不再進攻,徐麻子顯然有些憤憤不平,見到孫伯綸便直言:“皇太極也是無膽鼠輩罷了。”
孫伯綸笑著把這老將讓進帳中,說:“你隨我起於套內,與東虜大戰八年,光是東虜的腦袋都砍了兩萬餘,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上百次,東虜贏過幾次,便是再勇悍的軍隊也是膽怯了啊。”
“就這麼一支軍隊也能把大明打的七零八碎的.......哎!”徐麻子嘆息一聲說道。
孫伯綸哈哈一笑,看了看帳中幾個太監,說:“慎言,你如今還是大明的薊鎮總兵,而且打完這一仗,皇帝陛下有意封你爵位。”
徐麻子微微一愣,十年之前,他還只是一個造反殺人的流賊,時間一晃而過,如今已經到了封爵的地步了,對於武將來說,除非開朝奠基,伯爵便是武將的功勳的巔峰了,便如李成樑,窮盡一生也不過封爲寧遠伯罷了。
待徐麻子坐定,孫伯綸道:“我會爲你請封,以你的功勞,可以越過伯位,可以直接封侯!”
“殿下,末將此生受你天恩,纔有今時今日之地位,無論封伯還是封侯,都是殿下忠誠的下屬,絕無二心!”徐麻子敏銳的意識到一個問題,封爵之後,他的身份就是大明朝的勳貴,而非北府的將領,在如今孫伯綸權傾朝野,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現狀下,這個身份的轉換無異是不合時宜的。
關鍵就在於孫伯綸要不要改朝換代!
這個問題北府軍團上下,及元老院都是討論過的,但誰人也摸不準孫伯綸的脾氣,相對於隨著孫伯綸地位提升而擴充產業的商賈,將領們爲了從龍之功,更樂見孫伯綸改朝換代,當然有一件事大家心照不宣,現如今,尊皇攘夷才更合北府的利益。
“好了,起來吧。”孫伯綸擺擺手,端坐在了胡牀上。
徐麻子起身,問:“殿下,怎麼忽然對末將等封爵?”
他如此一問,是因爲他知道這是孫伯綸的意思,在皇命不出紫禁城的今日,沒有孫伯綸的首肯,誰人敢提這件事呢?而在徐麻子看來,封爵有些過早,畢竟闖、獻二賊,東虜加南朝四個大敵尚在,實在不是封官厚賞的時候。
孫伯綸笑了笑,說:“弟兄們跟了我這麼久了,平日軍功多以財帛、土地厚賞,如今咱進了京,也該爲弟兄們某個出身了,如今我已經是秦王了,總不能還讓弟兄們腦袋上還頂著‘外邦’‘韃官’‘前流賊’的帽子吧,再者說,京城一事丫頭子立功,山海關一戰,高第降了,事前都有封官許願,這二人都是要封伯的,雖說只是一紙詔書的事兒,但這些新降都封伯了,隨我效力的有功之臣豈不是寒心啊。”
“再者,此次封爵,北府上下只封你一人,我已經上了摺子,便是廣寧侯,稱平遼將軍,專司東虜戰事,詔書這兩日也該到了。”孫伯綸繼而說道。
徐麻子微微點頭,躬身謝恩,在北府之中,自己資歷最好,權柄最重,功勳卓著,率先封侯倒也沒有什麼,其他人暫不封爵,便是以自己封侯激勵衆將,蕩平虜寇,另外,高第和丫頭子封伯也昭示這孫伯綸對敵政策改變。
以往北府對敵政策鐵血嚴酷,投降頂多能留下性命,起義也不過家小平安,如此政策是建立在北府連戰連捷,無需耍弄權謀的基礎上,可以儘可能把到手的利益分給有功將士,而不是讓原先敵對的貴酋繼續作威作福。可是缺點也很顯著,便是把敵人逼的只能選擇與北府敵對,逼的敵人團結一致,東虜便是最好的例子,若當初孫伯綸能把武力打壓和利益拉攏結合在一起,東虜恐怕在就內亂了。
即便是現在,孫伯綸拉攏的對象也不過是掌握兵權和實權的將領、官員和貴族罷了。
孫伯綸想了想:“山海關一戰到這裡也該告一段落了,等詔書到了,要去京城謝恩,你需要向軍機處提交一份御虜方略,好了,遼鎮之事交由你了。”
孫伯綸把大軍交給了徐麻子,只帶了百餘衛隊回了京師,回到京師的時候,整個京師都處於沸騰之中,山海關一戰,王師收復半個遼西走廊,如今虎踞雄關,長城在手,東虜勢弱,五年之內,京畿無逾。
皇帝同意了孫伯綸的摺子,正是封徐麻子爲廣寧侯,專司御虜戰事,丫頭子與高第也都是封了伯爵,在京城賜下了宅院,上繳了兵權,做一個太平伯爵。皇帝的痛快超出了孫伯綸的預料,卻也提出了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條件,那就是封餘彥爲伯。
顯然皇帝對那個護駕有功卻痛失手臂的不死軍統帥心懷歉疚,而孫伯綸並未完全答應皇帝的條件,按理說護駕有功是天功,但孫伯綸只是答應封餘彥爲伯,卻未曾定下封號,餘彥如今處於養傷的狀態,只擔著一個提督京營的差事,不死軍幾近全軍覆滅,京營更是解散的差不多了,孫伯綸吃不準餘彥想做一個太平伯爺還是繼續從軍出戰,他需要等餘彥傷好了之後自己決斷。
四月中旬,處置好遼西事務的徐麻子回京謝恩,並且以廣寧侯的身份參加了朝會,接下來是皇帝在平臺召對,從殿內出來的時候,徐麻子看到等候許久的林天奕。
“面見天子,感覺如何?”林天奕打趣道。
徐麻子扭了扭脖子,說:“禮數忒也繁瑣,比打一場硬仗還難受。”
“侯爺,皇帝問了你什麼?”林天奕頭前引路前去軍機處,隨口問道。
“林先生,你也來打趣我。”徐麻子笑了笑,說:“倒也沒什麼,既沒有問我平遼之事,也沒有問兵事,問的多是瑣碎小事,對了,皇帝還賜名予我。”
林天奕停下腳步,問:“所賜何名?”
“皇帝說,我這名字太過於粗鄙,如今已經是大明的侯爵了,便是名字也不能過於孟浪,賜名牧之。”徐麻子有些不情願的說道。
“牧之,徐牧之,呵呵,陛下期待你建功立業啊。”林天奕打趣說道。
“哎呀,我便是擔心這個,就怕王爺心裡有什麼看法。”徐麻子小心的問道。
林天奕擺擺手,說:“無妨,王爺心胸寬廣,自然不在乎這些許小事。”
兩人聊著此時,一同進了軍機處,軍機處正審定廣寧侯提出的御虜方略,在山海關一戰後,北府軍團將六州河與寧遠河之間的大片土地劃爲了戰區,所有百姓全部內遷,對於遼西走廊的遼民,劃爲了三類,吳祖兩家的將官親屬全部收押,送到京城看管,土地、房產全部充公,而關寧軍千總以下,總旗以上的軍官,所有親屬遷居關內,土地、財貨被收繳,登記造冊,只有其反正之後纔會歸還,而對普通關寧軍士卒的親屬一律編戶齊民,重新編列魚鱗黃冊,保護其田產土地,把吳祖兩家的土地分給無地、少地的遼民耕種。三管齊下,因爲東虜強制遷徙帶來的混亂很快平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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