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了？”

張異回到道觀，老朱和沐英已經(jīng)等候多時。

見到張異的瞬間，老朱自然而然問候一句，沒有不耐煩，他嘴角自然而然掛起笑容。

沐英一直在旁邊盯著朱元璋的動作，老朱可能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

每次見到張異的時候，他的態(tài)度都不由自主的變得好了許多。

“黃叔叔你來啦，讓您久等了！”

張異不黑皇帝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

朱元璋沒等他提出，板著臉主動詢問：

“外邊的藥園子是怎麼回事？”

張異聳聳肩，道：

“這不是工部那邊出了點事嘛……我想要造的藥園子被人卡著了，我又沒時間，先弄一個出來！回頭再說！”

老朱聞言冷哼：

“什麼叫回頭再說，你說的藥園子，是用來種東西的地方，這一旦開始佈置實驗田，那豈不是一年不能動了？難道伱還能在實驗做到一半，再把稻穀收了去蓋園子？”

張異愣住，旋即苦笑：“那是不能……”

“那就是了，那楊憲做的太過了，堂堂一個右相，卻總是抓著你這個道士不放，也不怕丟了他的身份！

還有工部那些官員罪該萬死，君王令都敢違抗，單殺！”

老朱在見張異之前，就忍著一肚子火，如今在他眼前直接爆發(fā)開來。

張異見他金剛怒目，赫然有一股殺意瀰漫全身，這周遭的空氣，似乎也因爲(wèi)老朱的的怒火冷了幾分。

這種玄之又玄的現(xiàn)象，讓張異暗暗咂舌。

老黃江洋大盜的身份呼之欲出了，張異不止一次有衝動去信給張正常打聽老朱的身份，這位黃叔叔隨著與他接觸的時間越久，越覺得他身上匪氣重。

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還真當(dāng)這裡是海上還是咋地？

“叔叔慎言，隔牆有耳呀！”

張異在路上已經(jīng)聽鄧仲修說了一些話，所以苦笑勸誡。

不過他自嘲一笑，迴應(yīng)老朱的話題：

“工部那些人的動作，無非就是拖著，就算皇帝追究起來，他們也有說辭！

馬上就要收成了，無論是軍屯還是百姓，都是農(nóng)忙的時候，難道就不能拖一拖？

或者說，我就知道國子學(xué)，他們也可以說那邊更重要，騰不出人手！

這只是一件小事，皇帝怪不到他們頭上……

叔叔，咱們小老百姓，就要有小老百姓的覺悟，別生氣了！”

張異一本正經(jīng)的安慰老朱，倒是讓老朱一腔怒火無法發(fā)泄。

老朱愣住，這傢伙說得有點道理。

就算朱元璋想問責(zé)工部，他以什麼名義去問責(zé)。

爲(wèi)一個道士出頭，這本身顯得很奇怪，就算他問責(zé)了，最多工部那邊找個理由趕緊糾正就是。

可是老朱到目前爲(wèi)止，一直就想和張異保持一個距離，至少不讓羣臣知道他們之間太過親密。

官場上，拖是最光明正大的陽謀。

工部真想應(yīng)付自己，有的是說法開脫，什麼戶部那邊沒給錢，最近工期緊之類的。

說起來，他還真沒辦法明面上給張異出頭。

老朱想通此節(jié)，莫名有些生氣。

君王不能隨心所欲，確實讓人憋屈。

張異只以爲(wèi)老朱是氣自己能力不夠，安慰老朱：

“黃叔叔放寬心，我本人又沒事，你生什麼氣呢？

這本來也沒想和老朱家有過多的牽扯，他們不讓就不讓唄！且這事還沒有個定論，說不定過陣子工部就想通了呢？”

朱元璋知道張異只是安慰自己，他深吸一口氣，暫時放下這件事。

“你這小子，就算工部不行，你叔叔我還支持不起幾百兩銀子給你造院子？

你要做的事，意義並不比我讓黃英出海低多少……”

“叔叔，你自己出海的銀子湊夠了嗎？”

張異沒有領(lǐng)老朱的情，反而是取笑他。

老朱氣結(jié)，回懟：“老子缺錢，也不至於缺這一千幾百兩銀子，你莫說了，我回頭讓人給你將銀子送過來……

對了，今日有件事我想問你！”

張異被朱元璋一句話轉(zhuǎn)移注意力。

老朱問道：“你黃英大哥悄悄找人按照你圖紙做了那個紅夷大炮，試驗倒是成功了，可是我們找人打造，造十個，最多能成一二！

你有沒有辦法提高成功率！”

“機(jī)牀！”

張異嘿嘿笑，直接給了老朱一個不可能完成的答案。

“機(jī)牀？”

就在老朱疑惑機(jī)牀是什麼的時候，張異擺擺手說：

“暫時，就算貧道給你圖紙，你們也造不出來！

科技樹要點，是需要一步步點上去的，誰也不可能去跨越這個！

目前炮筒就只能手工做，等培養(yǎng)一批熟練工匠之後，他們對工具產(chǎn)生新的需求，自然會開始想要開發(fā)新工具！

而接下來的科技樹，就不是隻靠熟能生巧就能發(fā)明了，所以……

算學(xué)，知識的普及，這就有了意義！”

張異清楚，世界上第一臺機(jī)牀的誕生，是在1501在達(dá)芬奇手裡，那時候爲(wèi)了適應(yīng)鐘錶業(yè)和製作炮筒的要求，西方的工人們發(fā)明了機(jī)牀，但真正意義上的現(xiàn)代機(jī)牀誕生，又要延後兩百年……

許多東西看似簡單，但缺乏前置的條件，是不能憑空造出來的。

如果可以的話，他張異早就將該需要的技術(shù)公佈天下！

可事實上這是不能的，哪怕給老朱詳細(xì)的圖紙，他也無法去復(fù)刻這些東西。

張異簡單的說了一下機(jī)牀的原理，可把沐英給饞壞了，他主動開口，希望不管行不行，讓張異給他哪怕最簡單的設(shè)計圖。

張異隨手畫了一張給他，沐英一看，登時頭如斗大。

這玩意比起一般的炮筒可難太多了，炮筒他們都造不利索，更不要說這些東西。

“這就是科技的意義，工具的意義！

如果有機(jī)牀存在的話，就可以從一定程度上擺脫老師傅的依賴！

能工巧匠並不是只靠時間就能培養(yǎng)，他需要天賦……

所以當(dāng)生廠裡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工匠們必然會想方設(shè)法改變工具!

只是，我大明不一定有這個氛圍……這張圖紙，說不定也就是個屠龍術(shù)……”

張異說的這個屠龍術(shù)，和對儒家的不同。

老朱明白張異的意思，沉默點頭。

既然有些捷徑不能走，那就只能硬趟過去。

不過張異句句不理生產(chǎn)力，他在最近，也逐漸體會到關(guān)於生產(chǎn)力的限制!

而他推廣簡體字的決心，也重了幾分。

簡體字的推廣其實一直在進(jìn)行，但這件事是由衍聖公推動的。

老朱在孔家推動這件事的過程中，隱約也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好處。

教化二字，其實不止皇帝和士子集團(tuán)在爭。

就算是在儒家內(nèi)部，孔家和士大夫階層同樣有矛盾。

推行簡體字這件事，算是孔家徹底被剝奪了從政的權(quán)力之後，他們需要發(fā)出自己聲音的嘗試。

也是孔家爲(wèi)了洗刷“漢奸”這兩個字必須去努力推動的東西。

如果能用一件名垂青史的事件，去蓋過孔家這段污名，那自然是極好的。

孔希學(xué)和孔克堅大概在推行的過程中也反應(yīng)過來，對此事特別上心。

就是二孔離京的時候，就再次上書求皇帝推行。

朱元璋順?biāo)浦?，其實也同意了這個做法。

只是怎麼推，如何推……

這件事的優(yōu)先性暫時不高，但今日之後，朱元璋心中又有了不同的決定。

老朱將這件事放下，轉(zhuǎn)移話題：

“你出去尋找稻種，怎麼樣？”

張異臉上露出幾分喜色：

“比我想象中好，原來野外有不少合適的自然品種，卻是後世所無！

這時光中湮滅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有幾種稻種我覺得可以用來育種！

另外，小道倒是很期待叔叔給我搜集的稻種！”

沐英在一邊靜靜地聽著，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朱元璋和張異聊的問題，似乎和糧食有關(guān)？

老朱見他不明白，將張異準(zhǔn)備做的事情跟沐英簡單說了一下。

沐英聽聞，驚若天人。

在缺失張異能窺見未來這個重要信息的情況下，水稻育種變成一種非常神秘的事。

張異身上的光環(huán)，在沐英眼中又多了幾分。

他抱拳，朝著張異行了一個禮。

“對了，今日黃家哥哥怎麼沒來？”

朱元璋回答張異的問題：“他另有事，最近我安排他多處理一點瑣事，鍛鍊鍛鍊他的能力！

你若找他，可去書局……”

張異聞言點頭，又問：

“那叔叔去北方安家的事情，置辦得如何？”

老朱皺眉：

“我倒是在北方置辦了一些地，且我準(zhǔn)備試試你的方法，將水稻種到北方去！只是今年來不及了，明年開春我就做這件事！

只是如今北方還不太平啊，這大都雖然拿下來了，但北元大軍還在！

王保保那裡有十幾萬人，目前虎視眈眈！”

張異聞言一笑，回：

“這點不用擔(dān)心，如果王保保敢攻京城，他太原的大本營就要丟了！

前線有徐大將軍和常將軍，這點叔叔倒是不用擔(dā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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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雖然拿下大都，一不屠城，二不侵犯百姓，三通商無阻，此時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

也許這時候拿下產(chǎn)業(yè)，就是最好的時機(jī)！”

二人旁若無人，聊著未來帝國的大事。

沐英這個旁觀者聽著膽戰(zhàn)心驚。

張異和朱元璋聊的是產(chǎn)業(yè)，可他們背後說的事情，似乎不僅僅是產(chǎn)業(yè)的事。

若非他知底線，他都想叫人去北方買一點地了。

隨著二人聊天的深入，遷都這件事已經(jīng)逐漸浮現(xiàn)出來。

沐英表面平靜，心頭卻是驚濤駭浪。

國都遷徙，這種事是何等大事。

他從未在朝堂中聽說，證明此事只是皇帝心中的想法。

可兩個人連具體的規(guī)劃都談好了，由此可知，張異在朱元璋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而且水稻北遷，同樣是一件天方夜譚之事，沐英再不懂農(nóng)業(yè)，也明白這違反常識。

但偏偏老朱從播種時間，收個季節(jié)、水利建設(shè)一路聊下去，二人的態(tài)度絕對不像是開玩笑。

“小真人，既然北方如此好，爲(wèi)什麼您不讓龍虎山去買點地？”

沐英見張異將河北那邊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忍不住詢問道。

朱元璋和張異聞言一愣，旋即對視一笑。

“黃英哥哥可別出餿主意害我，我張家要是這麼做了，那可是要出大事的，我們老張家呀，能守好龍虎山一畝三分地就可以了！

人要有自知之明，越界就不妙了！”

張異給沐英解釋，但心思卻一動。

身爲(wèi)江西最大的地主之一，也許自己某些知識確實可以回饋龍虎山！

沐英聞言若有所思，他悄悄看了朱元璋一眼，老朱對張異的說法，似乎習(xí)以爲(wèi)常。

他心頭那一點想要悄悄買地的想法，馬上消失無蹤。

按照張異的說法，此時去投資大都行不行，確實可以。

身爲(wèi)一個軍人，他大概是明白如今北方的情況。

蒙古人入中原，將河北一地當(dāng)成草場，殺得河北血流成河。

八十年下來，那地方無論是經(jīng)濟(jì)還是人口都崩潰了。

若非國都在那，那地方恐怕早就如鬼蜮。

而老朱打下大都，絲毫沒有要遷都的意思，大都失去了國都的位置，變成北平。

那在整個天下的序列中，就更加靠後了。

加上從國都變成對抗蒙人的前線，

這產(chǎn)生了一系列的後果，那就是大都的所有東西，都是最便宜的。

若是知道未來必定能遷都，抄底……

這確實是一條發(fā)家致富的路子。

只是有些事，哪怕你見利益在前，也不能染指。

“我獲得，還不如一道小孩子通透！”

壓下心中的貪婪，沐英的眼神清澈了幾分。

老朱其實一直在不動聲色的觀察沐英，見他把張異的話聽進(jìn)去了，他欣慰點頭。

沐英是他的徐福，是承載著他信任的義子，如果他連這點貪婪都壓不住，老朱很難相信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回頭我就讓人帶著銀子，去北方買地！

說起來，如果北方能夠有一定的糧食自主，至少軍糧問題會緩解很多！

我見朝廷現(xiàn)在，是不停朝著北方調(diào)軍糧！”

想起北方的軍糧問題，就連李善長都頭疼不已。

運(yùn)糧這件事，自古以來都是難題！

張異明白老朱的感慨，軍糧問題確實難。

從龍氣南遷之後，任何想要在北方定都的朝廷，就要面臨南糧北調(diào)的問題。

蒙古人靠海運(yùn)，可大明如今的情況不允許。

隋朝開闢的大運(yùn)河也早就因爲(wèi)年久失修，運(yùn)力大不如前。

一年三十萬石的運(yùn)量，太小了。

張異道：

“此事確實要另想他法才行！”

“難道你有辦法？”

朱元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