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腐敗的發(fā)生機制
權力腐敗的形式多種多樣，而且不斷演化，並且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呈現(xiàn)出時強時弱的特點，要採取有效的措施治理腐敗，就只有深刻地揭示權力腐敗的發(fā)生和內(nèi)在運行機制，才能制定出有針對性的策略，根治腐敗問題。
一、權力腐敗的心理動機
表面看起來，每個腐敗者的腐敗行爲往往有不同的特點，但是，從衆(zhòng)多腐敗案件的分析中，可以發(fā)現(xiàn)，腐敗者往往具有共同的心理動機，即主要基於物質(zhì)利益、美色和家庭需要三個方面，這是所有腐敗者實施腐敗行爲的基本動因。
1．金錢動機——“權力在握時及早做些經(jīng)濟準備”
號稱“河北第一秘”的李真就是一個以權謀私的典型。從2000年3月1日對李真實施“雙規(guī)”直到對他執(zhí)行死刑前期，李真經(jīng)常夜不成眠，唉聲嘆氣地說：“生和死原本離得這麼近，近得只有一線之隔，而架著這條線的就是信念?！崩钫嬖诮淮陠栴}，心靈徹底“放鬆”之後，對辦案人員說“：前蘇聯(lián)解體後，有些高官爲?zhàn)B家餬口，去看大門、賣餡餅，我就錯誤地認爲，與其一旦江山易手，自己萬物皆空，不如權力在握時及早做些經(jīng)濟準備，以防萬無一失。可現(xiàn)在共產(chǎn)黨的江山依舊穩(wěn)如磐石，我卻完了。”就是說，李真把追求目標定在趁“權力在握時及早做些經(jīng)濟準備”上，於是他利用自己的權力，不擇手段地斂財。起訴書起訴他的犯罪事實中，屬於索賄受賄的有19筆。大的撈錢機會他緊緊抓住，小的撈錢機會也不放過。1994年至1995年間，捲菸市場好煙緊俏，李真通過張家口菸廠原廠長李國庭批條子，從中漁利60餘萬元。李真到省國稅局擔任副局長、局長之後，看到建築工程“油水”大，又在這方面做起了“文章”。他先後把省國稅局承德培訓中心工程、衡水培訓中心工程、石家莊培訓中心工程等6個工程強行“發(fā)包”給他的朋友，心安理得地從中收受賄賂305萬元。
李真不僅給國家造成巨大經(jīng)濟損失，還敗壞了黨風，毀掉了一批幹部。李真多年來利用手中的權力幫人借款、協(xié)調(diào)貸款，自己從中收受賄賂，使國家蒙受了幾千萬元的損失。李真還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爲個別人謀取官位，助長“跑官、賣官”之風。在查辦李真一案中，檢察機關共查處包括廳級幹部8名、處級幹部14人在內(nèi)的47人。另外，河北省國稅系統(tǒng)還有近40名幹部職工因涉案受到法紀、政紀的處分。李真曾說：“對我的查處，如果在5年前，絕不會如此嚴重；但5年後，肯定會比這更嚴重?！?
李真是個有著極強私慾的人，他既貪財又貪權。他當秘書時想著如何當處級幹部，做了處級幹部就想著怎樣到副廳的位置，登上副廳的臺階就運籌著當正廳級幹部，進入正廳行列就謀劃要成爲省級後備幹部。他給自己定的發(fā)展目標是“做一任封疆大吏”，然後“入閣”。爲了實現(xiàn)所謂的“政治抱負”，他費盡心機地爲自己建立了一個追趕時髦的“紅色檔案”。在出身上，他移花接木，把自己填寫成高幹的“養(yǎng)子”。在學歷上，他只是張家口柴溝堡師範學校的畢業(yè)生，在填寫幹部履歷表時卻寫成河北師大物理系畢業(yè)；到河北省國稅局工作後，又讓一個教授代寫論文，弄到了碩士學位的證書。什麼級別也夠不上的他從張家口向石家莊調(diào)動時，造了個假檔案，大筆一揮填上了“正科級秘書”，這奠定了他日後升遷的基礎。他根本沒有嚴格履行入黨轉正手續(xù)，沒有經(jīng)過所在黨支部的討論。他擔任省國稅局局長期間，爲有“政績”，依然使出“造假”慣伎。事後查清，1999年他用“寅吃卯糧”的手法，使全省稅收虛收12.3億元，造成一個大“窟窿”。
李真很善於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和權力爲自己的政治發(fā)展鋪路。原河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副主任吳慶五說，“李真是一個拿政治當生意做的人”, “他常把省委常委會的用人方案在第一時間透給當事人，然後以此牟取自身利益”。李真多次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爲別人的提拔升遷說話。他自己交待說，之所以這樣做，是想“靠這種豪俠仗義，在政壇上贏得一批追隨者和支持者，從而爲自己的仕途發(fā)展奠定良好基礎”。比如原石家莊市市長張二辰，李真本來是很看不上他的，說他是“鄉(xiāng)下書記”，還認爲他太滑，不可交。張二辰爲扭轉李真對他的看法，想方設法，通過物質(zhì)、奉承等手段接觸李真。後來石家莊市政府換屆討論人選時，李真就極力推薦張二辰，張二辰當上了石家莊市市長，李真的政治盟友中又增添了一名成員。
李真之所以這麼做，其目的也是想通過擁有更大的政治資本來爲自己牟取更多的財富，達到其“權力在握時及早做些經(jīng)濟準備”的目標。李真把權力當做賺錢的手段，無休止的貪慾不斷膨脹而無法自制，其腐敗行爲破壞了正常的經(jīng)濟體系和政治體系的運行，害人終害己，最終走上了不歸路。
2．情色動機——“把你從牀上培養(yǎng)
到主席臺上”
追求情色是腐敗者實施腐敗行爲的另一個重要動機，尤其是近些年來發(fā)生的腐敗案件，多數(shù)與情色相關。據(jù)統(tǒng)計，大約90%以上的貪官都有包養(yǎng)情人、二奶之類的生活作風問題，有的貪官的情人多達100多位。原海軍副司令王守業(yè)有多名情人，其落馬的起因恰恰在於他的多名情人聯(lián)名舉報。有的幹部不僅生活腐化，玩弄女性，甚至利用權力，把一些權力體系之外的女性（情人、小姐等）違規(guī)吸收進來，嚴重地破壞了黨的幹部制度，影響政府的社會形象。
以四川省雅安市委原書記徐孟加爲例。據(jù)接近徐孟加本人的知情人透露，徐和其他幾位市領導特別愛好運動，許多陪同人員經(jīng)常在陪他們打著“只許輸、不許贏”的“皇帝球”。圍繞著這些運動而產(chǎn)生了一些腐敗行爲。由於酷愛打乒乓球，徐孟加將血站的一名女性工作人員長期留作陪練，並將後者提拔成了副縣級官員。這位女性不僅球打得好，而且很受徐的喜愛。該女性絕非一個運動時的“陪練”那麼簡單。如果僅僅是和官員喜歡同樣運動，經(jīng)常一起打打球，這種交情恐難以讓領導幹部專門爲某某“違反原則”。我國《黨政領導幹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對於各級幹部任職任用年限均有明確規(guī)定，如果一名普通公職人員正常情況下從科員晉升到副縣級最少也要十年左右，且還必須經(jīng)過“一步一個檻”的工作考量，以及每一次提拔任用時民主推薦、組織考察、會議決定和事後公示等諸多程序。突破這些原則和規(guī)定就意味著提拔者本人要冒極大政治風險。喜歡打乒乓球的徐孟加和這位女陪練已經(jīng)不僅僅是正常運動項目“陪練”, “陪練”過程中陪出了男女曖昧關係。貪官多好色，而好色貪官們“在牀上培養(yǎng)幹部”絕非個別。
幾年前被公衆(zhòng)熱議的安徽省宣城市原市委常委、副市長趙增軍，擔任績溪縣縣長時，對一位20歲的美貌情人的許諾是：“小乖乖，你年輕有文化，我要把你從牀上培養(yǎng)到主席臺上?！惫?，這個女孩子很快便當上了鄉(xiāng)黨委副書記，不久就當上了鄉(xiāng)黨委書記兼人大主任、縣婦聯(lián)主任。
湖北省荊門市原市委書記焦俊賢，也是“在牀上培養(yǎng)幹部”的“能手”。他的情婦陳麗原是“三陪女”，最終被“培養(yǎng)”成了該市開發(fā)區(qū)文廣新局的副局長。徐孟加培養(yǎng)“陪練女”, “陪練”的背後滿足的是不檢點官員的私慾，而出賣色相的個別女性，換來的是政治資本，這是一個赤裸裸的權色交易。前些年，媒體曾經(jīng)曝光雲(yún)南涉履歷造假女官黨煦燕在不到三年時間內(nèi)連升4級，從科員到正處級，只用了約800天時間，平均每195天提拔一級。她和某官員“睡了七年”總是要討要些“利息”和“報酬”的。由此可見，個別女性表面上“睡”的是某某大權在握的官員，實質(zhì)上“睡”的是失範的公權力。“一睡之下，官員利令智昏”，這不出意料。這些權力主體道德敗壞，生活腐化，把公共權力變成了滿足情慾的工具，在金錢與美色的陷阱中不能自拔，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毒化了社會風氣。
3．家庭需要的動機——“從此內(nèi)心不安”
權力主體多數(shù)經(jīng)過黨的多年教育和培養(yǎng)，樹立了正確的權力觀、地位觀和利益觀，並且自主建構了一道“防腐牆”，抵禦外來的各種誘惑，這是主流。但是，有的官員經(jīng)得起家外燈紅酒綠的誘惑，卻經(jīng)不住家內(nèi)親人的蠱惑而走上貪腐之路。爲了滿足家庭成員的需要而導致腐敗，這種情況在國內(nèi)腐敗案件中的比例也比較高。湖南省原高院院長吳振漢所犯案件就是由於家庭需求導致權力腐敗的典型案件。
從吳振漢的任職經(jīng)歷上看，他堪稱廉潔奉公的好乾部。在升任湖南省高等人民法院院長之初，其工作勤勉，生活檢點，也被讚譽爲“儒雅”的大法官。當時，一些親戚指望吳振漢幫忙謀個好職位，他統(tǒng)統(tǒng)婉言拒絕，鼓勵親戚參加公平競爭。
但是，此時，其“賢內(nèi)助”妻子李芝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一個朋友打算給她送皮鞋，李芝不僅答應收下，而且叮囑對方“到最高檔的商店去買”，開始利用吳振漢的權力謀取私利。
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工作人員爲了求吳振漢幫忙介紹案源，並讓他在其代理的案件中“審判傾斜”，決定進行“感情投資”。他不敢直接向吳振漢行賄，而是通過李芝：“李姨，請你疏通一下吳院長，今後多多關照?！崩钪ソ邮芰嗽撍?0萬元人民幣的賄賂。起初，吳振漢對妻子的所作所爲並不知情，後來察覺情況“不對勁”。在銀行工作的妻子突然關心法院審判工作，夜晚在牀上向丈夫打探高院正在審理的一些案件的情況，並發(fā)表對這些案件的“看法”。再後來，有些人在向吳振漢“彙報工作”時，先提示一句“我到過你家裡，李姐給予了熱情接待”。吳振漢感到莫明其妙。直到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唐吉凱來到吳振漢辦公室“彙報思想”，直截了當?shù)卣f：“我?guī)指甭氝@麼多年，無論從業(yè)務上還是資歷上，也該轉正了。”末了唐吉凱還加重語氣說：“
前幾天我跟李姐（指李芝）談過這事?！苯?jīng)過唐吉凱辦公室明目張膽地要官的事，吳振漢才明白“賢內(nèi)助”吹枕邊風的原因。吳振漢回家追問，李芝很坦率：“不錯，我是收了唐副院長的10萬元紅包?！彼€將上次收受律師紅包的事也和盤托出。吳振漢強烈反對，二人因此發(fā)生激烈爭吵，夫妻關係緊張，甚至於室內(nèi)分居。
吳振漢與妻子做了一次交流。李芝說出了吹枕邊風的心態(tài)：“你現(xiàn)在是副部級高官，革命幾十年，卻仍然住著三室一廳的簡樸房子，家裡擺設連普通市民都不如?！崩钪ケ磉_了強烈的危機感：“你這一屆幹完就要退下來了，這是你仕途中的最後一站，這個時候不弄點錢，我倆老了之後心裡怎麼踏實？”李芝還從理論的高度爲自己辯護：“我收這點錢算什麼？看看周圍的處級小官們，哪一個不是百萬富翁？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獨善其身有什麼價值？”
吳振漢說：“別人怎麼樣我們管不著，我們老了有退休費和公費醫(yī)療保障，要那麼多錢幹嗎？”此後，李芝的“枕邊風”仍照吹不誤，而且越吹越猛。吳振漢爲了照顧妻子的“情緒”，開始在審判活動中運用職權打“擦邊球”。在他看來，只要自己大的原則上把握住，妻子貪點小便宜導致自己肩上的天平傾斜一點也不會出什麼大事。然而，李芝與養(yǎng)子吳劍雄聯(lián)手，用愛情和親情對大法官進行“圍剿”，最終把大法官吳振漢徹底地拖進了萬丈深淵。
一天，吳劍雄對吳振漢說：“爸，受朋友之託，有個案子懇求你網(wǎng)開一面。”這是吳劍雄第一次向父親“推銷”人情案。1999年5月至2000年6月，湖南高院先後審理了5宗中信實業(yè)銀行長沙分行起訴深圳金北聖公司的國債買賣糾紛案，查封了該公司的“深圳大世界商業(yè)城”，進行清產(chǎn)拍賣。由於此案標的額達4億多元，拍賣代理人至少可以得到4%的傭金，即1600萬元，“拍賣代理權”就成了一塊肥肉。湖南高院前任院長的兒子詹小勇、刑一庭原助理審判員李小平捷足先登，目標直取吳振漢。
李小平將吳劍雄拉了進去，兩人約定傭金平分。吳振漢經(jīng)不住老婆和孩子的夾攻，放棄了與妻子抗爭，選擇以危險的方式疼愛兒子，把“深圳大世界商業(yè)城”的第三層、第五層的拍賣代理權外包給了李小平，將其他樓層的拍賣權外包給了詹小勇。吳劍雄趕緊轉行進入東方資產(chǎn)管理公司長沙辦事處，以公司的名義參與省高院的經(jīng)濟案件執(zhí)行。
在爲妻兒牟利的同時，吳振漢的思想也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眼看著妻兒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張開口袋“吞錢”，吳振漢的眼發(fā)紅、心發(fā)癢。2002年湖南高院籌建新辦公樓，費用高達2億多元。吳振漢親自抓基建，從中收受鉅額回扣。
見院長丈夫終於“開竅”，李芝稱讚老公“這才叫與時俱進嘛！”吳振漢搖搖頭：“我不知道現(xiàn)在是清醒還是糊塗，但我知道自己從此內(nèi)心不安?！贬醽韰钦駶h在接受媒體記者採訪時說：“我爲兩件事操心，一是審判工作，二是隊伍建設。我經(jīng)常晚上睡不著，時時都有如履薄冰的感覺。”李芝洞察了丈夫的內(nèi)心世界：近三年來，丈夫常常失眠、心事重重，沉重的精神負擔和恐懼心理讓他憔悴不堪。2003年12月初，中紀委派出由9人組成的調(diào)查組秘密進入湖南，聯(lián)合湖南省紀委、省人民檢察院開始徹查深圳大世界商業(yè)城執(zhí)行案。中紀委從外圍入手先調(diào)查幾個“小蘿蔔頭”，然後直取核心人物。2004年6月7日，吳振漢被省紀委“雙規(guī)”。
李芝懺悔道：“振漢，是我害了你！”2004年7月初，她利用吳振漢短暫的自由時間，像初戀情侶般挽著老公的胳膊四處遊玩，並陪著他跳舞、打麻將。李芝與丈夫同時身陷囹圄，他們的養(yǎng)子吳劍雄聽到風聲後早已逃之夭夭。
李芝在高牆鐵窗內(nèi)每天痛哭流涕，她在交代材料和審訊筆錄中寫道：“是我害了自己，也害了這個家。我從賢內(nèi)助到貪內(nèi)助，都是私慾膨脹和心魔作怪。我的丈夫原本是一個品行正直的好乾部，如果不是我吹枕邊風，他一定會功德圓滿隱退。燒一輩子香臨老吃碗狗肉，我愧對黨的培養(yǎng)、愧對親人、愧對作爲一個妻子應有的婦德?！?
從吳振漢的墮落過程可以看出，起初，在愛情、親情的圍攻之下，他僅僅是爲了滿足家人的需要而違法運用權力，結果卻是，權力主體也由被動腐敗演變成主動腐敗。類似的案件還比較多，需要警醒的是，由於中國傳統(tǒng)特別注重家庭親情，爲家庭謀利是一種應當承擔的責任，權力主體也比較容易受到家庭需要的影響而可能違法用權。因此，如何處理公共權力與家庭需要之間的關係，是擺在每位權力主體面前的重要課題。
當然，權力腐敗的初始動機遠遠不止這三種，比如，虛榮心、某種特殊嗜好、從衆(zhòng)心理、甚至明哲保身而容忍腐敗、助長腐敗等等，都是腐敗的心理根源和動機。腐敗動機僅僅是腐敗的主觀條件，要滑向腐敗的深淵，還需要一些必要的客觀條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