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蜜]
由錦不斷地挖著……直到，把那娃娃，衣服，小車子，小兔子，小狗頭……都埋進(jìn)去……這才把鍬丟在了一邊，她有些呆愣地看著自己親手所做的這小小的“新墳”……
似乎在也忍不住了似的，跌倒在地，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的蓮七，忍不住上前，把她攙扶起來。
由錦的身體不斷地顫抖著，可是她哭不出來。她的眼神似乎越發(fā)空洞起來……直到兩行淚水涌出了眼眶……
早已站在一旁的修羅，因爲(wèi)由錦的所作所爲(wèi)，臉上不斷地抽搐著……
上一時，她似乎像是看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而彎起嘴角……下一時刻，卻又兩眼泛紅，似是要哭涕一般……她……似乎是已經(jīng)忍耐到了極限……終於忍不住……
修羅挑眉，冷笑著看向一旁，那正企圖從蓮七懷裡掙開的由錦。突然，斯聲喝道：“你這又是在做什麼，反正都已經(jīng)死了。死掉得就應(yīng)該忘記，然後繼續(xù)新生活纔對……”修羅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大了雙眼，她的眸子裡，空洞得可怕。
“反正不是你殺得？這都是……命運的安排……”修羅突然放低了聲音呢喃道，神魂卻不知跑到了何處。
此時的由錦滿臉悲憤地瞪向修羅，她不明白修羅爲(wèi)何要說這些。這顯然並不是什麼好意的勸慰。修羅的樣子，反而像是個半死不活的人，在試圖從她的身上渴求著一個答案……
突然，由錦收回了視線，再度看向了那個“墳”。她真傻，修羅，蓮七兄妹，本就非常人，他們都是可以毫不猶豫地取別人性命的魔鬼。又怎麼可能會理解她的心情？
由錦突然不想再去強(qiáng)求什麼了。以往的種種雄圖大志，離此時的她，是那麼的遙遠(yuǎn)……在這一時刻她似乎突然就明白了，倘若可以拿一切榮耀，名譽，理想，追求……去換取這麼個小生命，去換取當(dāng)母親的資格，那她也是心甘情願……
可惜，再也沒有機(jī)會了……
由錦終於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了蓮七，無力地跪在地上，抓起一把雪，灑在那“墳”上……
這便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事實上，她也確實是什麼也做不了……
在命運面前，無論是再怎麼強(qiáng)大的人，也是如此的渺小又不堪一擊。
突然，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由錦身邊的修羅，突然抓住了那隻正抓著雪的手……
修羅低著頭，眼裡佈滿了濃濃的寒義，嘴角卻勾起一抹微笑。
“你爲(wèi)什麼要哭？你肚子裡的小孩兒……即使生出來也不可能是正常的孩子……惡魔的孩子……又能健全到什麼程度？沒有胳膊，缺少腿？天生的智力低下，生來就是隻會流口水的白癡？獨眼，沒有口，天生頭髮異色，或是生來就渾身是毛……這樣的孩子，他們說是妖怪？不是人，那都不算是人……也有可能像我和哥哥這樣，是天生的魔鬼……”
修羅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她看向不知名的遠(yuǎn)方，又像是在預(yù)示著可怕的未來……她似乎一直都在微笑，只是那抹微笑似乎已經(jīng)凝固在她的嘴角……
由錦沒有迴應(yīng)她的話，只是受到刺激了似的不斷地顫抖……她閉著雙目淚珠卻仍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而站在一旁的蓮七，並沒有制止妹妹的意思。他只是看著由錦，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像是期待著什麼……
修羅的樣子很怪，她突然半蹲下來，她的下巴靠在由錦的肩膀上，用指尖截住了一滴淚。然後，放在口中，細(xì)細(xì)地品嚐著……
又鹹又澀……與其他人的眼淚，沒有什麼區(qū)別……
“……你是在爲(wèi)‘她’哭嗎？爲(wèi)了一個魔鬼或是小妖怪，沒有必要……老天只是不想要‘她’出來危害世間而已……這是好事不是嗎？……你是在爲(wèi)‘她’哭嗎？……這樣的小孩即使生下來，也是要丟在寒川裡凍死的好……沒有人會想要，即使是親生的骨肉，到時候也是要後悔的……你是在爲(wèi)‘她’哭嗎？……一個天生的禍端……生來就是要害人的……沒有人會要，沒有人想要‘她’……只能與野獸，與魔鬼爲(wèi)伍……你又爲(wèi)什麼要哭……”
修羅不斷地叨唸著就像是一段咒語，她的眼神裡，卻帶著死亡的氣息。她其實早已死去了，和哥哥一起，被母親，被父親，被全族的親人們，拋到了寒江裡……活著的只是兩個佔據(jù)他們?nèi)馍淼难酢?
“你此時想要她，待到‘她’真得生下來，你就要害怕了……這樣的孩子，註定要死的……沒有人期待著他們活著……這是最幸福的死法……”修羅深深地吸了口氣，下巴離開了由錦的肩膀……
自始至終，由錦不斷地顫抖著。直到此時，她突然吐了一口血出來……像是嘔盡了痛苦似的……由錦順手擦去血跡，轉(zhuǎn)頭看向修羅。
“那也是我的孩子……”由錦的話像是從牙齒中擠出來的，她的臉頰不斷地抽搐著顯然已經(jīng)痛苦到了極點。
蓮七一個側(cè)身跳過來，推開修羅，緊緊地把由錦把在懷裡。
由錦這次沒有試圖掙開他的禁制……她的身體只是不住地顫抖著，即便是用力地握緊了拳頭，也無濟(jì)於事。她看向修羅……
“那……也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家人……無論……如何……不管怎樣……都想要‘她’活下去……難道不可以嗎？”
由錦不斷地喘息著，像是拼盡了全力……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帶著濃濃地怨恨。
“有殘缺怎麼了？白癡怎麼了？像個野獸怎麼了？就我和‘她‘兩個人，我會把她看得好好的，不讓她去害誰……就我們兩個……難道不成嗎？……”由錦那麼的怨恨，那麼的痛苦。此時此刻，她的恨意似乎已經(jīng)毫無理智地集聚到修羅的身上。
即便這是毫無緣由，毫無道理的，即便此時的由錦只是毫無氣力，無可奈何的弱者，她是那麼的怨恨……直到大量的鮮血再次從她的脣邊涌出來……
由錦終於昏死了過去。
蓮七抱起由錦向著小院子走去，沒走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向早已僵硬得像一尊石像的修羅。
這世上沒有比他們兄妹倆，更瞭解彼此的了……
蓮七知道妹妹其實一直都不甘心，她一直在等待著一個奇蹟……
年幼時，哥哥不斷地給妹妹講著關(guān)於奇蹟，關(guān)於救贖的故事……他不斷地告訴妹妹，媽媽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和他們分開的……他甚至告訴她，總有一天媽媽回來救她……
年幼時的小魁不斷地在妹妹的耳畔，編造著一個又一個“美麗”的謊言。因爲(wèi)，他知道如果沒有這些的話，“脆弱”的妹妹一定會活不下去……
所以，後來，妹妹有機(jī)會逃跑的時候，才放棄了哥哥……
這並不是背棄，並不是信仰的叛離……這只是她唯一的一個機(jī)會，被救贖，夢想，甚至活下去的機(jī)會……她一定也曾苦苦地掙扎著，反覆地做著艱難地抉擇……
但是，她必須那麼做……
那便是她活下去的意義……
她比哥哥更需要一個理由。哪怕只是有人來給她一句話，一個眼神……或是一個微笑……
七歲時的妹妹，拼勁全部，卻沒有找到那個理由，得到的那個結(jié)果。反而把她的夢想撕得粉碎……
那麼，此時此刻呢？
由錦給她的答案，可以嗎？
修羅那張凝固著微笑，石化一般的臉孔上，緩緩地滑落了兩行清冷地溫液……她沒有動手抹去，反而任由“她”越流越多……
蓮七放心地轉(zhuǎn)頭走了。
他知道妹妹已經(jīng)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也或許她的人生都會從此開始改變……
是的，倘若年幼的修羅，碰到是由錦這樣的人……
那麼，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所以，她只是運氣不好而已，沒有碰到正確的人……
只是，這樣？
大概吧……
重傷的由錦，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只是，偶爾她似乎也會清醒過來，很快便又再度昏迷過去……由於修習(xí)的並非尋常的武功，她的身體似乎早已易於常人。
直到有一日，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突然溫暖了起來。有一股熱氣自腹部散發(fā)出來……
開始的時候，她猶如置身於烈火之中，灼熱，難受得厲害……
只是很快，四肢便傳來了一陣清冷……和體內(nèi)的灼熱之氣混合在一起……行得一大周天之後，便漸漸平順了下來……後來，雖然偶爾也會感到真氣翻滾，難受得厲害，但是同樣的，很快便被外界的強(qiáng)大純陰真氣，倒回正軌……
直到由錦半睡半醒間，聽到修羅和蓮七吵鬧……
“哥，你怎麼可以把火蓮用在由錦身上，你明明知道的？那是我特意留下來的……說不定真得可以在關(guān)鍵時刻，救你一命的……”
“我已經(jīng)挖到雪蓮了……還在那個鎮(zhèn)子裡找到了五百年的人蔘……根本就不必用火蓮，就可以把她治好……”
“再說，那火蓮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用的……那個……從來都不敢碰……你給她用了，萬一她經(jīng)受不住，那要如何是好？”
……
修羅想來是氣得厲害，只不過她再怎麼生氣，對上她那“無聲無息”的哥哥，也是枉然……
只是，那……原來是……火蓮……
火蓮？
……由錦似乎以前在什麼地方聽說過，只是已經(jīng)忘記了……
再度失去意識之前，由錦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那傳說中的“聖品”火蓮，似乎已經(jīng)把她帶到了一個溫暖之境……
由錦睡了……
睡夢中，她看到了蓮七，蓮七一直在注視著她，安靜地，無聲無息地，就好像他的世界裡，只有她一人……
她卻故作不經(jīng)意地低下了頭，冷漠地從他的身邊走過……
由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在側(cè)身而過的那一霎那間，她有些傷心，又有些不忍，更多的便只剩下了苦澀……
只是，他們似乎只能越離越遠(yuǎn)……
蓮七便只站在了原地，他的臉上帶著空洞的麻木……
瞬時間，由錦似乎突然清醒……
蓮七似乎沒有察覺，正把那苦澀的藥汁，一點一點地送到她的口中……從沒見過，有人像他這般給人喂藥……這般的慢，這般的小心……最後，還要，在她的口中喂蜜……
由錦氣得想掙起來，推開那些蜜。她從來都不是怕苦的人，這般行爲(wèi)在她看來，是一種侮辱……可惜，她的手腳就像是被縛上了沉重的枷鎖，就連眼皮似乎也有千斤重……
不過，站在一旁的修羅，終於忍不住替她說了些話。
“哥，你不用這麼麻煩。反正，她又感覺不到……”
可惜，蓮七固執(zhí)地厲害，也不知給她餵了多少蜜……
她氣著氣著，也就不氣了……嘴裡的甜味，似乎也化開了……
這便是蜜的味道嗎？她從來就不是怕苦的人，這一生也極少吃蜜……
直到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蜜是這般的甜膩……
修羅似乎又被什麼惹毛了，氣呼呼地衝著哥哥吼道：“你這時這般盯著她又有什麼用？她清醒時，你就這般看著他……到時候，再怎麼恨，她也捨不得傷你分毫……可偏偏你倒好，她清醒的時候，你就只會拿死魚眼看著她……你到底在怕什麼，反正該知道得不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你就大大方方的看著她，她能戳下你的眼不成？……天……你在刺激我嗎？改天我也要去捉個男人上來，把他訓(xùn)得服服帖帖得，纔不要像你這麼笨！”
修羅似乎終於耐不住，快步走出了這間房子，關(guān)門的時候，似乎還抖落下，一身雞皮疙瘩……
四周再度恢復(fù)了安靜，由錦似乎又想睡了……
只是，她的頭腦裡，異常混亂……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很多的場景，似乎一下子變得格外清晰起來……只是，她刻意地把他們排出腦外……
很多的事情，她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只是，她頭疼的厲害，懶得再去細(xì)想……
心中有一棵苗，似乎一下子就生長起來，馬上就要結(jié)果了……只是，她不願再去給“她”澆水……
口中的蜜，那麼的甜，大概是這一輩子，她吃過得最好的食物吧……
如果可以，她願意偷偷地記一輩子。只是不能再吃了……
在記憶的深處，有一句話，是孃親對小喜說的。她說，身爲(wèi)女子，最大的運氣便是遇到一個疼愛著自己的男人……
她記得孃親說那句話的時候雖然在笑，眉梢裡，卻帶著太多的苦澀……
那時候，小喜很想問，孃親遇到了嗎？
只是，沒有問出口……
到了此時，她卻自己找到了答案。
有了運氣，卻不一定能夠有福分去享受這份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