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來 客（中）

方應(yīng)麟與樑少白幾人在春雨院喝至入夜，才被方府的小廝們攙著扶著回到了府上。

春雨院的小曲兒好聽，姑娘的嗓音那是又甜又糯又酥又麻，酒就不及府上的好喝了。

一進院門就問府裡的下人：“我，我爹呢？”

酒喝多了，舌頭還有點發(fā)麻。

下人回道：“回少爺，何員外府上來人，說有急事，把老爺請了去。”

“急事？不在府上啊，噢，對，爹是城主，應(yīng)當(dāng)是‘日理萬機’的。”

城主府不小，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回自己的臥房。

不一會兒，有婢女來問，問他晚膳想吃什麼。

他爹和他從來都是想吃什麼就讓下人做什麼。

想吃什麼？和樑少白在春雨院飯飽酒足，什麼都吃不下了。

他半醉半醒地躺在牀上，擡眼望著牀頂?shù)某袎m，靜靜發(fā)起呆來。

小時候娘總說，麟兒，你長大了要像爹一樣有男子氣概；娘走得早，要是她還在多好。爹雖然也拿我當(dāng)個寶貝，可他只曉得叫我多唸書，不讓我習(xí)武，好叫我成爲(wèi)什麼“風(fēng)雅之人”，說是不讓我重蹈他的覆轍，只許老爹嗜武卻不許兒子習(xí)武，哪兒有這樣的道理嘛。難不成真要我學(xué)什麼馮公子、陳公子、褚公子、衛(wèi)公子，做一個紈絝子弟，終日浪蕩，紙扇一搖、念出一兩句詩章便只會和女校書們斗酒、吟詩作對去，猴子帶帽裝人樣，他就高興了？這樣過活，未免也太無趣。我想學(xué)武藝，想學(xué)技擊，我喜歡揮汗如雨的戰(zhàn)鬥，只有那樣我才覺得自己像個男兒。所以我總和別人約架，可是沒有人敢跟我打架，因爲(wèi)我爹是城主，事後我爹會找他們的爹算賬，我爹就我這麼個兒子，對我可寶貝著呢，磕破個小皮都心疼的緊。可是有個人他不怕我爹，他敢打我，有天道上碰著了，我說他擋了我的道，他說我擋了他的道，我不讓他，他不讓我，我們說我們是城主府的，他們說他們是如歸樓的我們的大爺，小廝們起著哄，雙方廝打起來，他大爺?shù)模Y(jié)果我一拳就被揍得鼻子都青了，嘿，這事被爹知道了，他興沖沖地揪著我的耳朵提著禮品去如歸樓給人家賠不是去了；於是我又找那個叫樑少白的約架，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次次都是我被揍，不是鼻青就是臉腫，我大爺永遠是我大爺啊，但是和他打架我很開心，直至上一次，他大概是被我纏著煩了惱了，下了重手，我臥榻一躺，躺了足有半個月；那次秋娘攜樑少白來府上看望傷中修養(yǎng)的我，她呵斥於樑少白，關(guān)心於我的傷勢，又向爹道教子無方云云，可我爹看秋娘的那個眼神，分明就是柔中帶憐，含情脈脈，娘已逝去多年，爹也開始思春了；許是爹看我被打了那麼多次，那次又躺了那麼久，心疼於我，終於向我道明原委，道出他利用我和如歸樓套近乎、對秋娘心懷不軌的實情，對我又是曉之以情又是動之以理，欲圖說動我玉成他的美事，讓我接受一個後孃，並和樑少白成爲(wèi)兄弟，也好，說不定成爲(wèi)兄弟切磋起來倒容易些，反正我那些個狐朋狗友也只會陪我喝酒聽小曲尋歡作樂，多一個不多，無所謂了；可直覺告訴我，秋娘大概怎地都不會看上爹這個粗人的，她眼裡也只有她兒子樑少白，說不定到頭來爹只是自作多情、徒感動自己罷了，也罷，君子成人之美，何況他還是我老爹，兒子還能不盼著爹好麼，大不了陪他玩鬧一場。

想著這麼些，酒已醒了大半，遂呼來下人，吩咐他們準備熱水沐浴，讓廚房熬些小米粥，酒後想吃清粥。

今日三月三，何府原本想爲(wèi)已年屆二十卻還待字閨中的小姐行笄禮，可誰知她竟偷跑出府去，何員外和衆(zhòng)賓客們左等右等，等至夕陽西下，卻等來一紙由其貼身婢女帶回的綁架勒索信。

何府會客廳，城主方雲(yún)天拿著信，看著落款處畫的三個骷髏頭，眉頭緊皺，似再皺深一點、眉尾一挑整條眉毛就要倒豎起來，他本生得粗壯，這麼看來，像極了門神。

何員外一看到丫鬟帶回的信，便讓下人去城主府請來城主大人。

聽得城主道來：“若真是大漠三鬼，那事情可不好辦了。此三人成名已有十餘載，惡名昭著，仗著一身本事在關(guān)外燒殺淫掠無惡不作，只是不知爲(wèi)何他們竟到江南來。”

何員外一聽這綁匪兇名，著實爲(wèi)他那寶貝女兒捏了一把汗，急道：“方兄，這可如何是好？”

何夫人卻是已經(jīng)哭了起來，道：“瓊兒可不能有事啊，他們不是要錢嗎，要多少給他們就是了。要不，要不去請大哥。”

何員外道：“京都距此地何止千里，遠水解不了近火啊。”

說完何員外也皺起眉頭，嘆了口氣，卻是一籌莫展。

信上說只得一人攜三百兩黃金到濱城十五里外的曠野，將黃金留在指定地點，到時自會放人。

信上除此之外，再無餘字。既沒提多餘要求，也沒威脅不照做會如何如何。

那大漠三鬼每行惡事都會留下三個骷髏頭的標記，只是不知這擄走何小姐的是真鬼還是假鬼。

思忖一番，方雲(yún)天心中已有計較，便對何員外道：“據(jù)令愛隨侍丫鬟所言，令愛是在城內(nèi)被擄走的，等我回到府上便立刻差人去查探，何兄，你且依信上的要求去做準備，明日我親自帶贖金前往，去會一會這大漠三鬼。”

目前無法掌握這大漠三鬼的行蹤，不過可查近日有何外地人出入濱城，貿(mào)然行事又恐打草驚蛇，忌於三鬼兇名，只得暗中查探。到時他方雲(yún)天可喬裝打扮一番，親自帶贖金前往，探探對方虛實，若尋得機會定當(dāng)立即救下何小姐。只是江湖傳言，大漠三鬼行兇作惡從不留活口，若真遇上了真鬼，何小姐怕也是兇多吉少，只盼她吉人天相，能夠化險爲(wèi)夷完璧歸府。

何員外道：“如此，便有勞方兄了，只求瓊兒能平安無事。”